往生湖底,死寂重临。初代守墓人残念所化的光晕已彻底消散,唯有那枚暗金色的残缺罗盘碎片,静静悬浮在原本光晕所在之处,散发着温润而沧桑的微光,与下方地晷本源、以及刘臻怀中的天晷星钥,产生着玄妙的共鸣。
人晷碎片,三才归位的最后一块拼图,竟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刘臻强忍魂体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游向那碎片。每靠近一分,碎片散发的共鸣便强烈一分,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承载了万古宿命与守护执念的厚重道韵,缓缓融入他的心神通。这感觉,与驾驭天晷的星辰浩瀚、地晷的死寂承载皆不相同,更侧重于灵之引,命之系,是连接星核意志与守护者的桥梁。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碎片的刹那,嗡!
脑海轰然一震,一幅幅破碎而磅礴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远古星殒,天地同悲;先民泣血,布阵封魔;守墓一脉,世代枯守;父亲决绝的背影,守夜人寂寥的星空,无数代守护者的牺牲与执念,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入他的灵魂深处。与此同时,天晷星钥光芒大放,地晷之力温顺流转,三股同源而异质的能量,以他的人晷碎片为引,首次产生了初步的、笨拙却真实的交融。
不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真正的共鸣。一种圆融的、生生不息的循环意境,在他残破的魂体内悄然诞生。虽然微弱,却带来了质的蜕变。魂体的裂纹弥合速度骤然加快,枯竭的魂力如逢甘霖,开始缓慢复苏。更重要的是,他对整个星峡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能模糊地看到星核在噬渊压迫下的痛苦悸动,能感受到星晷在远方勉力维持的悲鸣,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那降临的噬渊本体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终极死寂。
三才初融,竟有如此神效。
然而,还未等他细细体悟这奇妙状态,外界传来的恐怖压迫感骤然提升了数个层级。噬渊本体的意志,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已彻底淹没了星峡的天空,正疯狂冲击着星核最后的屏障。星晷的悲鸣变得急促而尖锐,仿佛随时会断裂,整个往生湖底剧烈震荡,岩壁崩裂,似乎连这最后的庇护所也即将不保。
没时间巩固修为了,必须立刻赶往星核所在,完成最终的三才归位,引导星核轮回,净化噬渊。
根据三才初步融合后产生的玄妙感应,星核的准确位置,并非在湖底更深处,而是在上方。在往生湖与星殒之眼之间的某个玄奥空间节点,一处由纯粹星辰本源与天地法则交织形成的心核空间。
他一把抓住人晷碎片,将其紧贴胸口。碎片微温,与星钥、地晷之力交融,化作一层薄薄的、流转着三色光晕的护体神光,暂时稳住了他的伤势。他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湖面,目光穿透重重湖水,锁定了那个感应的方向。
走!
他双脚猛地一蹬湖底岩石,身形如箭,逆着巨大的水压,向上疾冲。所过之处,冰冷的湖水被三才光辉排开,形成一条短暂的空洞通道。
越往上,噬渊的压迫感越强,湖水也越发冰冷粘稠,其中更夹杂着无数被噬渊气息污染的怨念嘶嚎,疯狂冲击着他的心神。若非有三才光辉护体,顷刻间便会魂飞魄散。
眼看即将冲出湖面,突然,前方湖水猛地向两侧分开,一道巨大无比、完全由精纯噬渊死寂之力凝聚而成的黑色巨掌,遮天蔽日般,朝着他当头拍下。掌风未至,那冻结灵魂、湮灭存在的意蕴已让刘臻魂体欲裂。
是噬渊本体察觉到了他的靠近,降下的阻截。这一击,远超之前任何敌人,蕴含着真正的、万物终焉的大恐怖。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三才轮转,护我真灵。”
生死关头,刘臻将初融的三才之力催谷到极致,双手虚抱成圆,天、地、人三晷虚影在身前骤然浮现,首尾相连,急速旋转,化作一面凝练着星辰生灭、大地承载、宿命轮回意境的混沌光盾,硬撼黑色巨掌。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震彻寰宇,光盾与巨掌碰撞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下一瞬,毁灭性的能量风暴席卷八方。整个往生湖的湖水被瞬间蒸发大半,露出干涸的湖床。刘臻如遭雷击,三晷虚影瞬间黯淡,护体神光破碎,人晷碎片都差点脱手,魂体如同瓷器般布满裂痕,鲜血狂喷,以更快的速度被狠狠拍向湖底。
差距太大了,即便三才初融,在真正的噬渊本体面前,依旧渺小如蝼蚁。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与死寂吞噬的刹那,胸口的星钥、人晷碎片,以及脚下大地深处的地晷本源,同时爆发出最后的、不甘的悲鸣。三股力量交融,化作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星火,护住了他最后一丝灵识不灭。
同时,那黑色巨掌似乎也耗尽了力量,缓缓消散。噬渊本体发出一声蕴含着一丝讶异的低沉咆哮,显然没料到这蝼蚁竟能接下一击而不死。但其主要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冲击星核屏障上,并未再对刘臻这“微不足道”的存在出手。
砰!
刘臻重重砸回湖底,陷入深深的岩层之中,气息奄奄,动弹不得。伤势之重,前所未有,三才初融带来的些许恢复荡然无存,甚至根基都受到了难以挽回的损伤。
失败了吗?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无尽的疲惫与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父亲、守夜人、守门人、初代守墓人无数先辈的身影在眼前闪过,他们的牺牲,难道就要白费了吗?
不!不能放弃!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刻,他紧握在掌心的人晷碎片,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一段更加古老、更加隐晦的信息流,夹杂着父亲刘正荣最后留下的、充满决绝与期盼的意念碎片,涌入他即将熄灭的意识之火中:
“臻儿,若至此境,可见此讯,三才归位,非力之聚合,乃心之共鸣,意之传承,星核有灵,非死物,乃此界意志显化,噬渊亦非纯粹之恶,乃失衡之终焉,净化非湮灭,乃导其归于静,纳其入轮回需以守护苍生之宏愿为引,以自身为渡舟,承其悲,纳其寂,方有一线生机,切记心灯不灭,星火永存。”
信息戛然而止,却如惊雷炸响。
原来如此!三才归位,不仅仅是力量的融合,更是心与意的传承,是与星核之灵的共鸣。净化噬渊,并非要毁灭这终极的死寂,而是要引导这失衡的终焉重归平衡,纳入天地大轮回。而关键,在于“心”,在于“愿”,在于“承载”。
以自身为渡舟,承其悲,纳其寂。
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站在此地的决绝,看到了无数先辈飞蛾扑火般的悲壮。这不是一场力量的对抗,而是一场意志的传承,一场对天地至理的践行。
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与悲怆涌上心头。绝望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生死的平静与决绝。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将人晷碎片按在眉心,将天晷星钥贴在心口,将残存的神念沉入脚下大地,沟通地晷本源。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驾驭或对抗这三股力量,而是放开心神,去感受,去共鸣。感受星辰运转的浩瀚与秩序,感受大地承载的厚重与死寂,感受宿命轮回的无奈与希望,更感受着星核在那恐怖压迫下传来的、对此界万物生灵的眷恋与悲泣,以及噬渊那纯粹到极致的、代表着“终结”与“静”的冰冷法则意蕴。
种种感悟,流转心间。恨意、恐惧、不甘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包容,一种理解,一种大愿。
“愿以此身,承星核之悲,纳噬渊之寂,导万法归流,护此界一线生机。”
宏愿既发,道心通明!
嗡!
天、地、人三晷碎片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光芒不再刺眼,反而温润如玉,蕴含着无尽的慈悲与坚定。三道光柱冲天而起,在刘臻头顶交汇,不再强行融合,而是自然而然地化作一道朦胧的、流转着生死轮回、星辰生灭、万物归墟又重生意境的混沌光环。
三才,并非合一,而是归位。各司其职,又和谐共鸣。
光环笼罩下,刘臻破碎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重塑,虽然依旧虚弱,却多了一种亘古不灭的韵味。他的气息与整个星峡仿佛连成了一体。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望向那噬渊笼罩的天空,一步踏出。
这一步,竟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出现在了往生湖上空,出现在了那噬渊本体与星核屏障激烈交锋的战场边缘。
噬渊本体那庞大的、不可名状的黑暗存在,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冰冷的目光“扫”过刘臻,带着一丝真正的“审视”。这个渺小的生灵,似乎变得不同了。
星核屏障后方,传来一阵微弱却充满希望的悸动。
刘臻无视周遭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盘膝虚坐于空,头顶三才光环缓缓旋转。他双手结印,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一种引导,一种沟通。
“以天晷定序,以地晷承载,以人晷为引请星核之灵,暂放屏障,容我渡渊归寂。”
他的意念,温和而坚定,透过三才光环,传递向那剧烈震颤的星核屏障。
屏障剧烈波动,似乎在犹豫,在挣扎。最终,在那噬渊本体又一次狂暴的冲击下,屏障靠近刘臻的这一侧,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股精纯至极、却充满悲伤与疲惫的星辰本源意志,从中流淌而出,与刘臻的三才光环连接在一起。
同时,噬渊那恐怖的死寂洪流,也顺着缝隙,汹涌而至。
“来得好。”
刘臻面色无悲无喜,三才光环光芒大盛,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星核的悲伤与噬渊的死寂,同时纳入其中。他的魂体瞬间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瓦解,却又在轮回道韵与三才之力的支撑下,顽强地维持着平衡,引导着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沿着光环玄奥的轨迹,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流转,转化。
不再是对抗,而是疏导。纳寂归静,化悲为生。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平衡天地,但也是唯一的生机。
噬渊本体发出了惊怒的咆哮,它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窃取,被转化。它加大了冲击力度,星核屏障剧烈摇曳,裂缝扩大。
刘臻承受的压力倍增,魂体再次出现裂痕,但他眼神依旧平静,全力维持着三才轮回的运转。
僵持,开始了。而这僵持的每一瞬,都关乎整个世界的存亡。
在星峡的边缘,侥幸逃出的星壑,遥望着天际那不可思议的一幕,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扭曲的嫉妒。
而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中,一道模糊的、带着残月印记的虚影,悄然浮现,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三才归位?哼,垂死挣扎罢了。真正的蚀月降临,方是尔等寂灭之时。”
风暴眼已然形成,最终的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