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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金陵龙旗:废墟之上的微光与冰湖疑踪

奉天殿巨大的废墟之上,那座简陋的芦棚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明黄的龙旗悬于顶端,是这片死寂焦土中唯一鲜亮、唯一跃动的色彩,刺破了金陵城上空积郁已久的绝望阴霾。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层层荡开。

“皇帝…回来了?”

“龙旗!是龙旗!在皇宫的废墟上!”

“朝廷没放弃我们?”

残存的百姓从瓦砾堆中、从地窖深处、从摇摇欲坠的窝棚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他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麻木的瞳孔里,那抹明黄色由远及近,渐渐点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起初是零星的啜泣,压抑了太久的恐惧与委屈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哭声相互感染,汇成一片悲怆的呜咽,在断壁残垣间低回盘旋。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朝着龙旗升起的方向,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破碎的砖石上。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匍匐在地,用最卑微也最虔诚的姿态,回应着那面旗帜所代表的、渺茫却真实的希望。

“万岁…”

“万岁…”

“陛下万岁…”

声音起初细弱蚊蚋,带着迟疑和长久沉默后的干涩,继而汇聚起来,形成一股虽不洪亮却异常执拗的声浪,执着地冲击着这片死城的寂静。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对朝廷重归的归属感,在废墟之上艰难地萌发。

朱高燧站在芦棚门口,寒风吹动他素色的龙袍。年轻的帝王身形挺拔如青松,将城下百姓的跪拜与呜咽尽收眼底。没有志得意满,唯有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头。这每一句“万岁”,都是沉甸甸的托付,是江南百姓在深渊边缘向他伸出的、颤抖的手。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焦糊与尸骸腐朽气息的空气冰冷刺肺,却让他眼神更加锐利。

“张玉。”

“臣在!” 张玉盔甲染尘,脸上带着连日奔波指挥清理的疲惫,眼神却因皇帝的回归而灼灼。

“安民告示,即刻张榜全城!开…朕带来的第一批赈济粮仓!就在这废墟之前,架锅施粥!告诉所有子民,只要朕在,大明在,就绝不让一人饿死!” 朱高燧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远处坍塌的城墙,“城墙缺口,征召民夫,以工代赈!朕要这金陵城,先活起来!”

命令被迅速执行。士兵们从随行辎重中搬出粮袋,临时支起的大锅下燃起柴火,米香混合着烟火气,第一次驱散了空气里纯粹的死亡味道。衣衫褴褛的人群在士兵维持下排起长队,捧着破碗的手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锅中翻腾的白粥,那是活命的希望。民夫在军官指挥下,开始清理城墙豁口的砖石瓦砾,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成了这座死城复苏的第一声心跳。

就在这艰难却充满生机的忙碌之中,一骑快马自西面城门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在破碎的街道上,激起烟尘。骑士滚鞍落马,脸色苍白如纸,单膝跪倒在芦棚前,声音因惊惧而变调:

“陛下!西面…西面钱塘江口!出…出大事了!”

朱高燧和张玉心头同时一凛。

“讲!”

“江…江水!被冻住了!好大一片!像…像一块巨大的蓝镜子!无声无息就…就冻上了!邪门得很!兄弟们靠近探查,那冰…那冰寒彻骨髓,看一眼都觉得魂魄都要被吸进去!” 斥候语无伦次,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

“冻住?蓝冰?” 张玉愕然,“六月天…怎可能?魔物作祟?”

朱高燧的眉头紧锁,瞬间想起了运河上那冰封血浪的诡异一幕。又是冰!他猛地抬手:“备马!朕要亲眼看!”

快马出城西行,随行护卫高举火把。越靠近江口,空气温度骤降,一股非自然的、直透骨髓的寒意弥漫开来。待登上江边一处断崖,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连战马都惊恐地嘶鸣后退。

浩渺江面,奔腾的怒潮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巨大幽蓝冰原!冰面光滑如镜,在残阳余晖和初升星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深邃、诡异、非人间的光芒。冰层极厚,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凝固的液态质感。冰层之下,浑浊的江水被净化,水流以一种被强行梳理过的、温顺的姿态缓缓流淌,无声无息。冰面之上,纤尘不染,连一丝风痕都没有,死寂得令人心悸。空气中弥漫的稀薄魔气,在这片极致的冰寒领域内,被彻底湮灭、驱逐。

“这…这绝非人力可为…” 张玉的声音干涩,握着刀柄的手关节发白。士兵们望着这片诡异的冰湖,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恐惧,仿佛凝视着神魔的领域。

朱高燧沉默地伫立在断崖边,龙袍在寒风中鼓荡。他凝视着这片死寂的幽蓝,那冰冷、纯粹、漠然的气息,与运河冰封何其相似!这力量,是敌是友?是福是祸?它封住了混乱的水脉,驱散了魔气,却又带来如此令人窒息的非人感。他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在冥冥之中注视着这片大地,注视着他在废墟上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

“传令,” 朱高燧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在此设立哨卡,日夜轮守。任何人、任何物,不得靠近冰面百丈之内!将此地…列为禁区!所有异动,即刻飞报!”

幽蓝的冰湖如同一块巨大的墓碑,横亘在金陵之侧,无声地宣告着某种超然力量的降临。废墟上升起的希望之火,在冰湖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显得如此微弱而摇曳。

**二、铁索横江:楚王杀招与粮道断绝**

金陵废墟上艰难的生机刚刚萌芽,来自南方的致命绞索已悄然收紧。

姑苏城外的血案如同瘟疫,在恐慌的催化下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整个江南腹地。“魔物吃人”的细节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播,每一次转述都让恐惧的毒液更深地渗透进骨髓。朝廷的军队在哪里?皇帝刚到金陵,自身难保!绝望如同藤蔓,缠绕住每一个惊惶的心灵。

而楚王朱桢的声音,适时地、带着蛊惑的暖意,穿透了这片恐慌的迷雾。

“楚王开仓了!”

“武昌、九江、安庆…楚王殿下的城池都开城接纳流民了!”

“楚王水师战船蔽江,说要保护咱们运河航道,清剿魔物!”

恐慌的洪流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无数拖家带口的百姓,抛弃了世代居住的家园,像潮水般涌向楚王控制下的城镇。通往武昌、南昌等地的官道上,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惊惶的人群。地方上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甚至对楚王颇有微词的乡绅豪强,此刻也彻底动摇了。魔物的利齿比任何圣旨都更有说服力。一封封措辞谦卑、带着厚礼清单的信函,雪片般飞向武昌楚王府,表达着效忠的“赤诚”与寻求庇护的迫切。

武昌,楚王府承运殿。灯火通明,映照着朱桢志得意满的脸。他斜倚在王座之上,听着幕僚们兴奋地汇报各地归附和钱粮入库的消息,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殿中弥漫着酒香和熏香混合的奢靡气息,与金陵的废墟焦臭形成残酷对比。

“民心如水,顺势而导,则为我所用!”朱桢端起金杯,一饮而尽,眼中精光四射,“小皇帝在废墟上插面旗子就想收拢人心?天真!姑苏血案,是上天赐予本王的东风!传本王钧旨!”

他霍然起身,声音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其一,沿江各府县,继续大开方便之门!流民来多少,收多少!开仓放粮,粥棚要稠,要让每一个投奔本王的子民都念着本王的好!告诉那些乡绅,他们的忠心,本王记下了,来日必有厚报!”

“其二!”朱桢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命我水师提督陈瑄,即刻封锁运河!姑苏至金陵段,所有闸口、要津,给本王用铁索锁死!战船横江,弓弩上弦!竖起大旗,就写‘清剿魔患,护佑漕运’!没有本王的令箭,一粒米、一叶帆,都不准北上!违者…以通魔论处,格杀勿论!”

“其三,”他踱了两步,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让太湖里的‘锦帆旧部’动一动。挑几个不识时务、还在观望的富庶镇子,比如湖州南浔、嘉兴乌镇…扮得像一点,下手要狠,要快!抢光、烧光!留下点‘魔物’的痕迹…让那些还心存侥幸的人看看,不投靠本王,是什么下场!做完之后,立刻散入太湖深处,不留尾巴!”

“其四,”朱桢目光扫过殿中几位核心心腹,“联络江南各府那些还在骑墙的官员、手握私兵的宗族耆老!告诉他们,天倾东南,唯本王可擎!顺者昌,逆者亡!净尘司在德州摘了周王的面皮,本王的刀…只会更快!”

一道道命令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噬向金陵那脆弱的命脉。楚王朱桢,这位蛰伏已久的野心家,终于亮出了最锋利的獠牙,他要以魔劫为刃,以民心为盾,用饥馑和恐惧,将新生的景泰朝廷,活活绞杀在金陵的废墟里!

**三、魔噬湖州:狡诈进化与楚王养蛊**

姑苏的血腥盛宴,仅仅是魔物朱高煦南下猎食的开胃菜。吞噬了数百鲜活的生命精元,它胸口的巨大窟窿已被一层厚实坚韧的暗红肉膜覆盖,边缘甚至开始缓慢地蠕动生长。那对燃烧着血焰的瞳孔,贪婪中多了一丝令人心悸的狡黠。它不再满足于零星的窝棚,它需要更丰盛、更集中的血食,需要力量更快地恢复、…进化!

浑浊的运河水下,魔物庞大的身躯如同潜行的山脉,悄无声息地向下游移动。它刻意避开了楚王水师巡逻密集的河段,凭借着某种对“同类”污秽气息的微弱感应,它庞大的身躯悄然潜入了湖州府境内,靠近太湖口的繁华水镇——**南浔**。

南浔,丝商巨贾云集之地,虽经恐慌冲击,繁华稍减,但底子犹在。镇外码头,仍停泊着不少未来得及南逃或心存侥幸的商船、漕船。镇内,一些大户和商行组织了乡勇,日夜巡逻,试图自保。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南浔镇外的水道上,几条悬挂着“锦帆”标志(实为楚王暗中蓄养的水匪)的快船,正按照指令悄然靠近,准备实施“假魔劫掠”。船上匪徒面目狰狞,手持利刃火把,只待一声令下便冲上码头。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前一刻——

“哗啦——轰!!!”

码头旁浑浊的河水猛地炸开!一个比在姑苏时更加庞大、筋肉虬结、覆盖着破碎冰晶与粘稠污血的恐怖魔躯冲天而起!带着滔天的腥臭魔气,重重砸在码头坚实的青石板上!碎石飞溅!巨大的冲击波直接将最近的两条“锦帆”快船掀翻!船上的水匪如同下饺子般落水,发出惊恐的嚎叫。

“魔…魔物!真的魔物!” 落水的水匪魂飞魄散。

魔物血瞳一扫,瞬间锁定了码头上那些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的货栈和商行大院!那里有更多、更鲜活的生命气息!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饥饿与兴奋的咆哮!数条比之前更粗壮、末端分化出锋利骨刺和巨大吸盘的血鞭触手,如同来自地狱的狂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向码头的货栈和最近的几艘大船!

轰隆!咔嚓!

木质的货栈大门和船体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粉碎!里面守夜的伙计、船工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触手卷住、刺穿!惨叫声瞬间响彻夜空!

“妖怪来了!快跑啊!”

南浔镇内警锣狂鸣,瞬间大乱!刚刚组织起来的乡勇看着码头那魔神般的身影和恐怖的破坏力,吓得双腿发软,哪里还敢上前?

魔物在码头区疯狂肆虐,血鞭触手所到之处,房倒屋塌,人体被轻易撕裂,精血被疯狂吞噬。它甚至学会了“效率”——几条触手专门卷起成堆的挣扎人群,如同绞肉机般送入它胸前蠕动增生的肉膜巨口!那肉膜裂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滴淌着粘液的利齿!

混乱中,那些落水后侥幸爬上来的“锦帆”水匪,成了距离魔物最近的猎物。他们试图反抗,刀砍在魔物覆盖冰晶的厚皮上只留下浅痕,反而激怒了它。

“吼!” 魔物一条触手猛地卷住一个刚爬上码头的匪首,无视其凄厉求饶,狠狠砸向旁边一条大船的桅杆!

“咔嚓!” 血肉与木屑横飞!

另一条触手横扫,将几名试图逃窜的水匪拦腰卷起,吸盘蠕动,瞬间将其吸成枯皮包裹的骨架!

这些假扮魔物的水匪,此刻成了真魔物眼中开胃的甜点!他们为虎作伥,最终却葬身虎口!

魔物在南浔的破坏远超姑苏。它不仅吞噬生命,更刻意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恐惧。它摧毁了码头,点燃了货栈(火焰舔舐着它污秽的躯体,它毫不在意),甚至用蛮力撞塌了一段镇墙!当它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和满足的低吼,沉入河水消失时,留下的南浔镇,已是一片火海炼狱。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伴随着幸存者崩溃的哭嚎传遍四方:

“南浔完了!真魔物!比姑苏那个更大!更凶!”

“楚王的水匪…也被它吃了!”

“楚王的水师呢?不是说要清剿魔物保护航道吗?他们在哪?!”

恐慌被推向了顶点。楚王朱桢在武昌接到南浔惨案和“锦帆”水匪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时,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殿中歌舞骤停,一片死寂。

“混账!” 朱桢猛地将金杯摔在地上,酒液四溅。他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烧,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那孽畜…竟敢噬本王爪牙!” 他意识到,这头他本想利用的魔物,其力量增长的速度和潜在的凶性,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预估了。一种引火烧身、养蛊反噬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封锁!给本王把运河锁得更死!” 朱桢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嘶哑,“调集更多战船!弩炮上弦!火箭备足!那孽畜若敢靠近本王水师大营…就让它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南浔…南浔的账,本王记下了!” 他强行压下那丝不安,杀意更盛。魔物再凶,终究是畜生!只要切断金陵粮道,饿也能饿死朱高燧!到时候,再集结江南之力,慢慢炮制这头孽畜!

**四、龙困浅滩:芦棚定策与绝地微光**

金陵,奉天殿废墟芦棚。

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幽蓝冰湖带来的寒意尚未散去,更冰冷、更致命的噩耗接踵而至。

兵部尚书张辅从北方发来的六百里加急军报摊在简陋的木案上,字字如刀:“北直隶流民复炽,小股蒙骑屡犯边墙试探,九边诸镇兵疲粮匮,请饷请援之奏堆积如山…然陛下明诏,无旨一兵一卒不得南调,臣…唯死守而已!” 北地根基摇摇欲坠,张辅独木难支的困境跃然纸上。

更沉重的打击来自南方。平南大将军张玉派出的信使浑身浴血,几乎是爬进了芦棚,带来令人窒息的消息:

“报…报陛下!运河…运河自镇江至姑苏段,已被楚逆水师彻底封锁!铁索横江,战船如林!陈瑄所部竖起‘清剿魔患’大旗,弓弩直指北岸!我军数批乔装探路的斥候…皆被其弩炮射杀!派去联络江南各府筹粮的官员…多被楚逆爪牙或当地闭门不纳的豪强扣押、驱逐!湖州南浔…南浔遭魔物血洗,一片焦土!楚逆散布谣言,称…称陛下引魔物南下,祸乱江南!金陵水路粮道…已…已彻底断绝!”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棚内随驾的重臣——张玉、夏元吉、蹇义等人,脸色瞬间惨白。夏元吉掌管户部,最知钱粮命脉,他嘴唇哆嗦着,手指无意识地掐算着:

“陛下…随驾所携粮秣,仅供两万大军及随行人员半月之需…金陵残破,颗粒无收,四野凋敝…江南粮仓,尽在楚逆与观望豪强之手…这…这…” 他颓然住口,巨大的绝望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无水无粮,军民如何维系?军心如何不散?

死寂。只有棚外呼啸的寒风和远处灾民领粥的微弱嘈杂,更衬得棚内如坟墓般压抑。连张玉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握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楚王这一手,毒辣至极!借魔劫之名行封锁之实,断绝粮道,煽动民意,将陛下困死在这片废墟之上!冰湖的诡异未解,魔物肆虐升级,北地告急,如今粮道又断…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每个人的脚踝、膝盖,眼看就要淹没头顶。几个年轻些的随员,眼中已控制不住地泛起死灰之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边缘,一直沉默伫立、眺望着棚外那面猎猎龙旗的朱高燧,缓缓转过了身。年轻的皇帝脸上没有崩溃,没有暴怒,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沸腾的岩浆,是孤狼濒死的凶光。

“都说完了?” 朱高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震得众人心头一凛。

他的目光扫过众臣惊惶绝望的脸,最后落在张玉和夏元吉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粮道断绝,是绝境,亦是…破局之机!”

众臣愕然抬头,不解其意。

朱高燧走到简陋的江南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金陵的位置,然后猛地划向被楚王水师封锁的运河段:

“楚逆以为,锁住运河,断绝粮草,朕与这两万将士,便会困死于此,军心涣散,任其宰割!他便能坐收江南民心,坐看朕自取灭亡!”

他手指倏地收回,点在金陵,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朕…就让他看!让他看朕如何在这片焦土之上,在这粮尽援绝之地,竖起大明的旗,燃起大明的火!让他以为朕已山穷水尽,让他以为胜券在握!让他…把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力量,都钉死在金陵城下,钉死在朕的身上!”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张玉!”

“臣在!” 张玉被皇帝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光芒灼得一震,下意识挺直脊背。

“朕命你,从即日起,每日粥棚施粥,再减三成!军中口粮,亦减两成!对外放出风声,就说…朕已下旨,宰杀所有随行御马,以充军粮!要让楚逆的探子,看得清清楚楚!朕要让他相信,金陵…已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陛下!这…” 夏元吉大惊失色,减粮本就危险,再放此等风声,军心民心动摇只在顷刻!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朱高燧断然打断,目光如炬,“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朕要示敌以弱,示敌以‘绝’!唯有让朱桢相信朕已穷途末路,他才会得意忘形,才会…露出破绽!他囤积的重兵、他封锁运河的主力,才会被牢牢吸引在金陵周围!”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决绝的密谋意味:

“蹇义!”

“老臣在!” 老臣蹇义颤巍巍出列。

“朕予你一道密旨,一道…空白盖有朕随身私印的密旨!” 朱高燧从怀中取出贴身保存的小印和一份空白的黄绫,“你挑选最可靠的心腹死士,即刻潜行北上!不惜一切代价,穿越楚逆封锁线,将此密旨交予留守北平的杨士奇!”

他的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狠厉与智慧:

“告诉杨师傅,朕在金陵,以身为饵,拖住楚逆主力!命他,以朕密旨为凭,可便宜行事!开北直隶、山西、陕西三地武库!征召流民青壮,以工代赈,以粮募兵!不拘一格,擢拔敢战忠勇之士!朕给他…三个月!三个月内,朕要他在北地,为朕秘密练出一支可战之军!人数…至少五万!粮饷,让他想办法!告诉杨师傅,朕的性命,大明的国运,皆系于此!朕在金陵…等他!”

蹇义双手颤抖地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空白密旨和黄绫,老泪纵横:“老臣…万死不辞!必亲手交予杨阁老!”

“夏元吉!”

“臣…臣在!”

“你执掌户部,最知钱粮勾稽。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清查金陵废墟中残存的官仓、府库、乃至富户地窖!一粒陈米,一枚铜钱,都要给朕搜刮出来!集中调配,优先保障…执行秘密任务之人和守城将士最低所需!对外,继续哭穷!越惨越好!”

一道道命令,不再是绝望中的挣扎,而是在绝境深渊边缘,用最疯狂的意志和最冷静的算计,硬生生凿出的一道微光!年轻的皇帝,要以自身和金陵为诱饵,赌上国运,为千里之外的杨士奇争取时间,秘密铸造一把斩断荆棘的利剑!

“陛下…此计…太过行险!” 张玉声音干涩,充满了担忧。皇帝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炉火之上。

朱高燧走到芦棚门口,望着棚外废墟上那面在寒风中依旧倔强飘扬的龙旗,声音平静得可怕:

“险?朕自德州南下,踏入这金陵废墟,就已身在万丈悬崖!后退一步是粉身碎骨,向前一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楚逆以为朕是龙困浅滩,待宰之鱼?那朕…就让他看看,什么是真龙之怒!纵使鳞甲尽碎,骨断筋折,也要咬下他一块血肉!”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众臣,带着帝王的决断与不容置疑:

“照旨行事!朕…与金陵共存亡!”

**五、冰魄之思:错误修正与碎片同源**

姑苏与南浔的血腥气息,如同投入水面的污浊墨汁,在无形的能量层面扩散着涟漪。这些涟漪穿越空间,触动了那幽居在钱塘江口巨大冰湖核心深处的、绝对冰冷的意识。

冰魄(徐承安)那由纯净冰晶构成的孩童身影,在冰湖中心最幽暗、最寒冷的绝对零度领域缓缓浮现。他悬浮着,幽蓝的漩涡之眼没有焦距,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冰层和奔腾的暗流,直接“看”向了姑苏和南浔的方向。

庞大的、混乱的数据流在他非人的意识核心中奔涌、分析、比对。

目标:污秽生命体(代号:次级错物-朱高煦)。

行为模式:持续猎食有机生命体,吞噬其生物质能与微弱灵性,熵值急剧升高,破坏本地生态及社会结构稳定性。近期行为显示初步智力觉醒(规避强力能量点,选择防御薄弱目标,利用混乱环境)。

能量特征分析:污秽血肉能量(主体)…深层解析…发现微弱但高度同源之能量印记…匹配数据库…匹配成功!

匹配对象:散落神器碎片(大明传国玉玺)。

结论更新:

目标(次级错误-朱高煦)非独立衍生错误。其核心能量构成,与“核心错误源(玉玺碎片)”存在直接同源链接。目标可视为“核心错误源”的活性延伸体,是其污染力量在物质界的显化与爪牙。

目标行为导致“熵增”急剧扩大,已形成多个高烈度污染节点,对世界基础法则稳定性的威胁等级:**提升至‘核心关联错误’**。

冰冷的逻辑链条在冰魄的意识中瞬间完成闭环。幽蓝的旋涡之眼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绝对零度以下的冰晶颗粒凝结析出。

修正优先级重新判定:

清除“核心关联错误”(魔物朱高煦),可有效遏制“核心错误源”(玉玺碎片)的能量扩散速率,降低整体熵值增长曲线斜率。此为当前最优解。

执行方案预载:

方案一:绝对冰封。成功率:高。风险:高能量释放可能刺激“核心错误源”产生不可预测异变。

方案二:能量湮灭。成功率:中。风险:目标能量与“核心错误源”链接紧密,湮灭过程可能引发链式反噬。

方案三:法则剥离。成功率:低。风险:极高。需深入解析目标与“核心错误源”链接法则结构…

最优方案待定。需更多观测数据,需锁定“核心错误源”精确坐标。

冰魄那非人的意识核心,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凝滞?仿佛在无尽冰冷的逻辑运算中,触碰到了某个无法完全解析的变量。那玉玺碎片…那“核心错误源”…似乎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能量污染…它承载的东西…过于驳杂…

就在这刹那的凝滞间,另一股微弱却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穿透了冰湖的领域,触及了冰魄的感知。方向:金陵废墟。

冰魄幽蓝的漩涡之眼,毫无感情地“转向”金陵方向。在他的感知视野中,那片巨大的废墟之上,一个微弱却异常坚韧的人形能量源(朱高燧)正散发着一种奇特的辉光。那辉光并非纯粹的能量,而是混杂着强烈的意志、决绝的信念、帝王的紫微气运…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同样与“核心错误源”(玉玺碎片)存在微弱感应的…羁绊?尤其是他身侧某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同源碎片反应?

这个人类个体…与“核心错误源”也存在链接?是污染?还是…某种对抗?

冰冷的逻辑无法完全解析这种复杂的情感与意志纠缠。冰魄的“目光”在金陵废墟上那个坚韧的光点与姑苏、南浔方向污秽的“核心关联错误”之间,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目标优先级未变:“核心关联错误”(魔物)清除序列第一。

但金陵废墟上的变量…需要纳入观测范围。其存在,或许影响修正效率。

判定完成。冰魄那纯粹的冰晶身躯,开始无声无息地淡化,如同融入绝对零度的背景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巨大的幽蓝冰湖依旧死寂,只有冰层下被梳理过的水流,遵循着新的法则,无声流淌。

而在他消失的最后一瞬,一道冰冷、毫无起伏、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确认”意味的意识波动,在绝对零度的核心回荡:

错误,必须修正!楚王朱桢在武昌王府夜宴笙歌,听着幕僚谄媚南浔惨案如何助长了他的威势,酒意酣然:

“朱高燧小儿,此刻怕是在金陵芦棚里啃树皮了吧?传令,给陈瑄再加派二十艘艨艟,把运河给孤锁成铁桶!孤要亲眼看着那龙旗…饿倒在废墟之上!”

他志得意满地举起夜光杯,琥珀色的琼浆在烛火下荡漾,映着他眼底深处一丝被魔物反噬的阴霾。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冰魄身影在姑苏城外浑浊的河面上空悄然凝聚,幽蓝漩涡之眼锁定了河底淤泥中魔物蛰伏时留下的一缕污秽血气。

修正程序…正在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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