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辰。”
“嗯?”
“谢谢。”
这两个字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深夜的湖心,让牧辰所有吊儿郎当的动作都顿住了。
他叼着棒棒糖的嘴角僵了半秒,缓缓转过头,看向陈嘉禾的侧脸。
月光为她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双总是结着冰的深紫色瞳孔里,此刻竟映着窗外的点点灯火,仿佛有星辰在其中明灭。
牧辰看着她,没说话。
几秒后,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指挥中心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客气。”
他一口喝完杯子里的营养液,学着她的样子,将空杯子随手扔进一旁的回收口,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不过我得提醒你,”他懒洋洋地靠在窗边,重新晃悠起来,“我救人,收费可不便宜。这声‘谢谢’,顶多算个定金。”
“什么代价?”陈嘉禾问,语气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代价嘛……”牧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从今天开始,你得听我的。我让你休息,你就不能工作。我让你吃饭,你就不能只喝营养液。”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像只得逞的狐狸。
“毕竟,你欠我一条命,不是吗?”
陈嘉禾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牧辰以为她要反驳的时候,她的嘴角,忽然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
是她醒来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虽然一闪即逝,却让牧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看着那张因为一个微笑而骤然生动起来的脸,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然后,他听见她说。
“行。”
一个字,干脆利落。
牧辰还没从那抹笑容中回过神,就听见她继续说道:
“那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方舟’的副指挥官了。”
“……”
牧辰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嘴里的棒棒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等……等等!副、副什么玩意儿?我什么时候说要当什么副指挥官了?!”
“你说我得听你的。”陈嘉禾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却透着一丝藏不住的狡黠,“‘方舟’的指挥官,当然要听副指挥官的。”
她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补充。
“作为交换,你也得听我的。毕竟,副指挥官也要服从最高指令。”
她微微歪了下头,用他刚才的逻辑,完美地回敬了过去。
“这叫,公平交易。”
牧辰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逻辑缜密、滴水不漏的女人,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天大的坑。
他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操,你这女人真他妈记仇。”
陈嘉禾不置可否,转身走向门口。
“明天早上八点,指挥中心开会。”
她的手按在门禁上,门应声滑开。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飘了过来。
“别迟到,副指挥官阁下。”
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整个指挥中心,只剩下牧辰一个人,和脚边那根摔断了的棒棒糖。
他对着那扇冰冷的金属门,足足站了半分钟,才猛地抬手,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一头黑发揉得乱七八糟。
“我操……”
一声低骂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胸口那股被算计的憋闷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烧越旺。
可几秒后,这股火气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他忽然笑了。
先是低低的闷笑,接着肩膀开始抖动,最后竟是扶着控制台,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有意思,真他妈有意思。”
这女人,简直是个妖精。
他抹了把脸,笑声渐歇,转身看向窗外万家灯火的城市。
“陈嘉禾啊陈嘉禾……”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兴奋。
“你到底,还能给我多少惊喜?”
……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九分。
牧辰打着哈欠,站在指挥中心大门外,盯着头顶那块鲜红的倒计时电子屏,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
一分钟。
他居然真的提前一分钟到了。
昨晚他破天荒地失眠了。
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陈嘉禾那个一闪而过的笑,和那句轻飘飘的“公平交易”。
他越想越气,气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半夜爬起来抽了两根烟,结果抽完人更精神了,睁着眼直到天亮。
“副指挥官阁下,早上好!”
门口站岗的两名守卫看到他,立刻“啪”的一声立正敬礼,声音洪亮,眼神崇敬。
牧辰被这声“阁下”喊得浑身一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行了行了,别喊了。”他烦躁地挥挥手,“听着膈应。”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硬着头皮推开了指挥中心那扇沉重的大门。
“唰——”
门一开,会议室内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他身上。
有审视,有怀疑,有不屑,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惊愕。
雷岩那张跟花岗岩一样的老脸坐在左侧第一排,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他身边的各部门主管,个个腰杆笔直,清一色的军装笔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走错片场的二流子。
牧辰的目光懒洋洋地在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主位。
陈嘉禾今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纯白色指挥官制服,肩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一头及腰的长发被高高束成利落的马尾,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她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紫色的瞳孔,却亮得惊人。
她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他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角。
“坐。”
一个字,清冷,不带任何情绪。
“……哦。”
牧辰扯了扯嘴角,在十几道能杀人的目光中,大喇喇地走到她右手边的副座,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屁股刚沾上椅子,他就觉得浑身别扭。
这位置,视野太好,正对着会议室所有人,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他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刚想翘起二郎腿,眼角余光就瞥见陈嘉禾放在桌面上的手,食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动作很轻,却像一道无声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