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松山众人或茫然或惊骇或鄙夷或愤怒的目光下,他半弯着身体,向大家抱拳躬身,仿佛在为做过的错事致歉。
一圈转过来,邢有仁站直身体的时候,胸口上已深深插进一把匕首,直至没柄。
他仰天倒下,目光直直瞪着天空。
贼老天!
这该死的贼老天!
胡一刀神色微动,最终还是长叹一声。
“把四当家尸体收回山上,和今日战死的兄弟们一起,厚葬。”
断魂崖上,留下值守的人们一片沉默。
目视押着张国舅,抬着阵亡兄弟尸体的这支队伍,一步一步,向山上行进。
走着走着,这支队伍步子神奇的统一起来。
“嚓”“嚓”“嚓”,给人一种激昂不已的感觉。
一个汉子情不自禁,冲过去拔下一杆旗子,大吼一声。
“我们胜利了!”
众人跟着呼号。
“我们胜利了!”
汉子情急之下不知说什么,摇动旗帜大喊: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许敌人过此崖!”
众人挥舞刀枪,齐声大喊: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许敌人过此崖!”
山上行进的队伍,山下值守的众人,跟着发出怒吼: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许敌人过此崖!”
声音响彻云霄。
暮色漫过山道,伤兵停止呻吟,众人身体紧绷,这支浴火重生的大松山队伍,焕发着高昂斗志。
痞笑中的张国舅终于动容:血战之师,这才是血战之师。
他们在战斗之时有过恐惧,有过动摇,有过躲避,还想过逃跑。
但到最后,经过血与火的洗礼,他们成了真正的战士。
可惜呀,东齐国军队中,像这样的血战之师,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断魂崖下,听着山上惊天动地的呼号,陈立重脸色通红,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耻辱,耻辱!”
他牙齿咬得咯吱响。
“刑徒营奋勇强攻,飞鹰卫不计生死,可是你们这群废物,嘻嘻哈哈,连他们的藏身之地都没能发现。”
他面向盗匪人群,大喝一声:
“周铁子,滚出来。”
周铁子脸色惨白,走到陈立重身前。
随后被陈立重一脚踹翻,远远的滚离了那群盗匪队伍外。
“这群废物,留之何用,统统杀了。”
那群盗匪松驰习惯了,有半立的,有斜坐的,有神情紧张眼睛滴溜溜乱转的,一听此话,神色大变。
有机灵的盗匪拔腿就想跑,可是晚了。
左右两边,飞鹰卫众人先是箭发如雨,刑徒营凶汉后是刀砍斧劈,把张国舅被抓的怒火统统发泄到他们身上。
顷刻之间,除了周铁子,几十名盗匪已是悉数被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血腥气四溢。
站在李县尉身后队伍中的龙成武心惊胆战,这群杀神,变脸之快下手之狠,今天算是真正领教了。
周天成在大松山之事,不知会给龙家带来什么样的祸端?
陈立重沉声道:“李县尉。”
“陈统领,还请吩咐。”
杀这些土匪顶包追责,飞鹰卫提前给过他暗示。
“张国舅胆勇过人,到大松山和敌人谈判斡旋,事属高度机密,大家不可外传,你们可明白?”
“明白,谁敢有片言只语外泄,就和这些人一个下场。”
能当上县尉的人,就没有傻子。
“嗯,这几日,为了保证国舅爷安全,你们任何人,不可踏出营地一步,否则,哼哼!”
安顿好撤兵休战事宜,陈立重几人和秦佩在营帐会合,这才放下怒色,长叹一声。
“真是打鹰啄了眼睛,让他们得手了。我已飞鸽传书自请处分,就是担心,国舅爷在山上安危。”
秦佩带兵多年,在刑徒营服刑期间,接触之人更是形形色色。
他反而放下担忧神色,摇摇头说:
“别小看了张将军,他敢上得山去,心中自有计议。”
忍不住一笑,“就是他那痞赖性子,说不得,大松山的人反而会叫苦不迭。”
他说对了。
回到大松山的周天成,本以为能轻松上几天。
张国舅到手,已方局面占优,再提和谈条件,还不是水到渠成?
他小看了张国舅的痞赖行事作风。
上得山来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搞得大家哭笑不得。
抓上山来就是囚犯,关到大牢连饿三天,刑讯逼供,喊打喊杀,让张国舅主动求饶,这是文学小说的笔法。
现实是,把这种人物”请“上山来,除了限制自由无法逃跑之外,吃住都要精心准备。
毕竟大松山是想要和谈,想在这乱世中堂堂正正活下来,就不能懈怠了这种人物。
......
因此张国舅的挑剔让大家开了眼界:
精心准备的小木屋连换三个都说不行,最后硬把周天成住的小木屋征用了才罢休。
是不是故意折腾周天成的,只有张国舅心里知道。
泡茶得用三更水,煮饭要用源头泉。
否则他就嚷嚷个不停:不吃不喝,渴死饿死算球,让整个江湖都知道大松山的待客之道。
好好好,只有专门安排人取三更水,打源头泉。
张国舅真绝,有一次喝完就说,取水人今天偷懒了,取的是五更水不是三更水,这让负责取水的二狗子眼睛睁得滚圆,直呼神人。
吃饭的时候,野兔要用松针熏,熏肉要用柏树烤。
他专门把胖大厨叫过来指指点点,炒什么菜,用什么柴火。要烧多大,几时才下锅,头头是道。
搞得胖大厨敬服之余又心生沮丧。
国舅爷呀,我们只是土匪,不是你的皇家御厨好不好。
盛饭时候,不用铁碗,不用陶碗,不用竹碗,非说用那新鲜的松木碗才吃得香。
得得得,只好安排人天天做几个松木碗给他用。
好在山上有的是松木,万幸他没有要求,天天要换几个新鲜的黄金碗,否则上哪找去?
他大骂茅房没熏香,非得采野菊花塞满墙缝,还不能隔夜。
张国舅是属狗的?
知道山上多的是野菊花?
没办法,只有派人天天采摘。
他嫌大松山的酒味淡,大喊要换别的酒 。
听说只有这种酒时,就改口说竹勺舀酒不好喝,非得找到新葫芦瓢来舀,喝酒才有格调。
他嫌木凳坐久了硌屁股,非要取了山上新竹子来重新做,说是闻着山竹清香就舒服。
反正他提的要求都是大松山有的物品,但总会加一些稀奇古怪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