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幽海宝船早已驶离陆地,一头扎进无垠的深蓝之中。
海面幽暗,吞噬着所有光线,偶有庞然海兽在远处翻腾,掀起巨浪,又很快归于死寂。
船上最底层的通铺大舱内,混杂着汗水、劣酒和海风的腥气。
“兄弟,看你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一步,也是个有本事的。不像我老赵,一把年纪了,还卡在这关口,只能去南海碰碰运气。”
一名面容沧桑,自称赵四海的炼气圆满老修士凑了过来,他以为李尘也是和他一样的修为。
洪玄那张刀疤脸扯动了一下,端起浑浊的麦酒抿了一口。
“赵老哥说笑了,修行之路,各有机缘。”
“机缘?嘿,那也得有命去拿才行!”
赵四海一摆手,压低了声音,“兄弟,你初来乍到,老哥我多句嘴。那南海,跟咱们青州可完全是两个世界。没有青云宗那样的巨无霸,唯一的规矩就是谁的拳头硬!”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比划着:“上万座岛,大点的被修仙家族占了,小点的就是个筑基真人占山为王。咱们要是能在那边筑基成功,找个小岛当岛主作威作福,那才叫快活!”
洪玄不置可否,深邃的眼眸倒映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
这片死寂的海洋,这艘与世隔绝的巨轮,是最好的囚笼,也是最好的猎场。
与人闲谈,不过是狩猎前,披上的一层伪装。
就在这时,一则法术公告,清晰地传遍了宝船的每一个角落。
一名宝船管事的声音洪亮地宣布,为庆祝航行顺利,三日后,将在中央大厅举办一场小型的“珍宝大会”,欢迎所有乘客参与。
消息一出,沉寂的船舱内瞬间激起千层浪,无数修士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赵四海眼睛都亮了:“哦?珍宝大会?这幽海宝船常年往返,肯定有不少南海特产,李道友,去看看?”
洪玄放下茶杯,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冷光。
他等的,就是这个。
“也好。”他缓缓点头,“去看看。”
珍宝大会?
分明是给笼中的蛊虫们,准备的一处斗兽场。
洪玄饮尽杯中茶。
好戏,该开场了。
他的意念,自始至终都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顶层那间奢华套房。
他清晰地“看”到,那名锦衣公子原本慵懒的身体微微坐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而他身后,那具名为陈川的活尸,空洞的眼眸最深处,迸发出一丝被死死压抑的,几近沸腾的怨毒。
这丝情绪一闪即逝,快到连锦衣公子本人都未曾察觉。
但它逃不过洪玄的感知。
洪玄瞬间了然。
这场所谓的珍宝大会,就是陈川为锦衣公子准备的断头台,也是他自己复仇的舞台。
大会前的两个夜晚,洪玄的身影从舱房内消失。
神通“归墟”发动。
他整个人彻底从天地间‘消失’,化作一片虚无,穿过禁制,如入无人之境。
他看到陈川动了。
深夜,陈川的身形避开所有护卫,出现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偏僻船舱。
舱内,躺着一具早已冰冷的船员尸体,脖颈处有一道细微的血痕。
陈川蹲下身,双手结出一个诡异的手印,按在尸体的天灵盖上。
一缕肉眼难辨的灰色气流,被他硬生生从尸体上抽离出来。
那是人死后,因不甘与怨恨凝聚而成的“死怨之气”,歹毒无比。
陈川面无表情地张嘴,将那缕灰气猛地一吸。
灰气入腹,他胸口处一道血色符文亮起,颜色愈发妖冶。
做完这一切,他将尸体随意地塞进一个装满废弃物的麻袋,处理得干干净净。
从杀人到炼化,冷静、高效,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洪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对当年的故人多了几分郑重。
几年不见,物是人非了。
这已不是当年那个面对兽潮只能绝望哭泣的少年了。
这是一条从地狱深渊里,靠着啃食仇恨与怨毒,一寸寸爬回来的恶鬼。
“嘿,有意思……我倒看看你能搅动怎样的风波。”
洪玄悄然返回自己的舱房。
帮陈川?他可没有闲情逸致,劫富济贫。
这等心性的人,一旦脱困,未必会念恩,反而是个麻烦。
让锦衣公子轻易死去?那也太便宜他了。
一条被逼到绝路的毒蛇,与一头自大狂妄的野猪,互相撕咬,才是最好的戏码。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锦衣公子身上那份,极可能因宿主心性不稳而处于失控边缘的“金乌传承”。
只要有擎苍在,抹去印记并非难事,那份传承的价值,不可估量。
他要做的,是在这场大会上,扮演一个恰到好处的“钓鱼翁”。
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在双方两败俱伤,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刻,为自己创造出那个夺走一切的最佳时机。
从另外个角度来说,除了几名筑基真人,其他的不过就是一些棋子罢了。
虽不是可有可无,却也是任筑基拿捏,实在莫大的悲哀。
…………
珍宝大会如期而至。
宝船中央大厅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锦衣公子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最尊贵的位置。在他不远处,还有两名筑基修士各自占据一席,泾渭分明。一人是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壮汉,另一人则是位面容枯槁、眼神精明的老者。
几名侍从环立在锦衣公子身后,陈川则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木然立于其后。
洪玄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袍,将刀疤脸上的气息压得更低,混在后排散修之中,毫不起眼。他的目光,在三名筑基修士身上一扫而过,心中冷笑。一头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幼兽,两个不知深浅的地头蛇,正好用来搅浑这潭水。
大会开始。
管事巧舌如簧,一件件法器、丹药被捧上台,引起阵阵争抢。
锦衣公子对此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魁梧壮汉和枯槁老者也只是偶尔瞥上一眼,显然看不上这些凡物。
终于,在几轮普通的交易过后,管事脸上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他亲自从侍女手中,托过一个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玉盒。
玉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
大厅内的温度骤降!
盒中,静静躺着一株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灵草。
那原本百无聊赖的锦衣公子,终于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贪婪。魁梧壮汉更是双目放光,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唯有那枯槁老者,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诸位!”管事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蛊惑,“压轴奇物之一,幽魂草!”
“此草生于九幽绝地,百年方才长成一寸,有静心凝神,抵御心魔之奇效!”
他顿了顿,目光特意在三位筑基真人的脸上扫过,一字一句地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它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暂时压制修士神魂中的一切烙印与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