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窗棂,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江月夜坐在镜前,木梳从发间滑过,却带下一大把青丝。
她盯着梳齿间缠绕的头发,眉头拧紧。
该来的终于来了。
原主的深秋脱发劫。
每年春秋两季,江月夜的头发就像跟她作对似的。
春天疯长,秋天狂掉,尤其是深秋,梳个头都能薅下一把o(╥﹏╥)o
......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发丝,又看了看镜中自己略显稀疏的发际线,最终长叹一口气。
“幸好师尊不在。”
如今的场景,触发了她的随缘记忆。
要是让白玉晚看见她这副模样,又会默默给她熬一盅黑芝麻何首乌汤。
那汤苦得能让人灵魂出窍,还没什么用,但美人师尊就是坚持不懈地做.......
窗外不知哪里飘来的几片金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仿佛在嘲笑她的窘境。
江月夜眯了眯眼,指尖一弹,一缕灵力将那片最嚣张的叶子钉在了窗框上。
“让你笑。”
她转身打开衣柜,从最底层抽出一顶烟粉色的帽子——
形制类似明制的幅巾,但用料是天女城特产的云雾纱,轻透飘逸,戴上后既能遮住发量,又不失雅致。
这是前年原主特意找春眠城百花绣坊定做的,就为了应对这种尴尬时节。
对镜整理好幅巾,确保没有一根不听话的碎发跑出来后,江月夜终于松了口气。
“悠然屋......希望今天别来什么渣男信。”
她推开门下到半山腰,秋风迎面拂来,带着丹桂的甜香。
远远地,她瞥见南星子鬼鬼祟祟地从竹舍溜出来,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边走边东张西望,活像只偷了鱼儿的大猫咪。
“这小子又在搞什么......”
她眯了眯眼,本想叫住他问个清楚,但悠然屋当值的时辰已到,只得暂且按下疑虑。
等回来再收拾他。
秋风掠过,几根发丝从幅巾下滑落。
江月夜烦躁地按了按额头,加快脚步。
当她抵达悠然屋时,麒然早已备好茶点,见她进门,连忙递上今日的咨询信:
“师姐,今日这位春眠女子的来信,有些特殊。”
信纸展开,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可字里行间却透着压抑多年的痛楚:
“我爹娘如今病了,整日说腰酸背痛、头晕耳鸣。
可每当母亲想拉我的手,我就浑身僵硬;
父亲念叨儿时旧事时,我觉得恶心......”
墨迹在这里晕开一小片,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能和父母有聊不完的话?
为什么他们打心眼里关心父母?
而我......只觉得厌烦,甚至恶心。”
接下来求助者开始回忆儿时经历,字迹开始颤抖:
“七岁那年,我踩着凳子煮饭,菜刀切到手指。
血滴在砧板上,我举着手找母亲,她却骂我笨手笨脚,说她也没办法,让我别在厨房碍事。”
“十岁时,我在学堂被同窗按在地上打,回家哭诉。
父亲却瞪着眼睛问:为什么他不打别人,就打你?
你少给我惹事!”
信纸此处有被攥出褶皱,仿佛能看见写信人的紧张难过:
“我争辩是对方先挑衅,父亲却骂我:
还不是怪你自己软弱无能!活该挨打!”
“后来我才知道,那少爷的父亲是春眠府官吏。
夫子罚我站了一整天,而打人的少爷得了安慰!”
最后一行字几乎力透纸背:
“从那时起我就懂了——
恶人背后有家人撑腰,而我身后不但空无一人,还有随时会捅刀的父母。”
麒然捧着信纸,眼眶微红:
“师姐,这信里写的......我认识的一位宝泉峰小师妹也这样。
她母亲每次诉苦说心口疼,她就烦躁不已,甚至想吐......”
江月夜将茶盏轻轻放下:
“她是不是从小被父母逼着做许多超过自身年纪的事?
而且父母半分关爱也不给。”
“对对对!”麒然急忙点头,
“她说五岁就站在凳子上煮粥,有次打翻大口碗烫了手臂,她娘却骂她糟蹋粮食,丝毫不关心她的伤。”
窗外竹影婆娑,将斑驳的光投在信笺上。
江月夜指尖轻点那些晕染的墨迹:
“可怜的孩子啊,伤口结痂了,可当时烫伤的疼和心寒还记得。”
麒然低声道:“可小师妹总自责,觉得自己冷血。”
“冷血?”江月夜冷笑一声,“若真冷血,就不会自责了。”
麒然点点头。
“告诉你的小师妹,”江月夜抽出一张新笺,“恶心不是罪过,是身体在说我受够了,是正常的反抗。”
麒然突然明白了,道:
“就像我养的那只猫猫?
上次被灶火烫到尾巴,现在见到火星就炸毛?”
“差不多。”江月夜嘴角微扬,“只不过人比猫猫麻烦,会逼着自己往火坑里跳。”
大师姐坐在案前,重新看了一遍咨询信。
这位23岁的春眠女子将自己的童年剖开——
父母的无视、责骂、冷漠,像一道道陈年的伤疤,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她垂眸,提笔蘸墨,在回信纸上写下:
“没有被父母爱过的孩子,是不知道怎么爱人的。”
笔尖微顿,墨迹在纸上稍稍晕开。
“哪怕身体长高,人长大,心里那个小小的自己可能还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也在轻轻叹息。
“这不是你的错。”
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慎重:
“父母没有给你爱的模板,所以你如今面对他们时的疏离、尴尬、甚至厌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不必为此愧疚。”
麒然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小声道:“师姐,写得真好......”
江月夜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写道:
“有人生来站在山顶,固然幸运;但你从深渊一步步爬到地面,沐浴在阳光下,同样了不起。”
“若实在难以忍受与父母相处,可与兄弟姐妹商议轮流照顾。
若无人愿意,不妨共同出资请人照料——
你已成年,有权选择自己的边界。”
处理完这封求助信,后面几封都是男女常事。
今天倒快,申时前都处理完了。
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