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儿?”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手中还握着那柄刻刀。
烛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笼罩了她整个人。
他素来温润的眉眼此刻沉沉压着,像是暴雪前的云层。
“伤未愈,为何不睡?”
江月夜索性不再逃避,指尖聚起刚恢复一半的灵力:“你晚上不睡,又在干什么?”
她突然闪身闯入屋内——
然后僵在了原地。
四壁木架上,密密麻麻摆着上百个木雕人偶。
有她练剑时马尾飞扬的模样,有她偷吃樱桃酪沾了满嘴糖渍的憨态,还有三尊她的连体立像庄严肃穆……
桌上则是放着一尊未完工的最新雕像,正是今日她坐在廊下晒太阳时,发梢沾了杏花的姿态。
江月夜僵立在满墙木雕前,那些栩栩如生的眉眼在烛火中凝视着她,仿佛无数个被凝固的瞬间。
身后传来银刀搁在案几上的轻响,白玉晚的脚步声像落在蛛网上的雪。
“亥时已到。”
他的声音擦过她耳际,温凉的手指覆上她眼皮。
江月夜突然感到一阵困倦袭来,指尖灵力如退潮般消散。
他太了解她了!
“你该睡了。”
恍惚间,她看见白玉晚垂落的袖口沾着木屑,向来温润的眉眼此刻浸在烛光阴影里竟有了熟悉的霜雪意。
他唇角还噙着温和的笑,可眼底翻涌的偏执、疯狂却让人脊背发寒,像是精心伪装的画皮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江月夜跌入黑暗前,最后感知到的是被他打横抱起的失重感。
玉簪从她发间滑落,在地下室石板上敲出清越的一声——
叮。
二楼卧榻的纱帐被夜风吹起,白玉晚将怀中人轻轻放下。
他指尖拂过她蹙起的眉心,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尊易碎的瓷偶。
窗外月光漫进来,照见床头最新未完工的木雕:
是她今日在廊下小憩的模样,杏花瓣还黏在未打磨的檀木上。
“难道在这里......”
他忽然俯身,呼吸拂过她紧闭的眼睫,喉间溢出的低语裹着蜜糖般的毒。
“这样过一辈子不好吗?我.....会一直守着你。”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他执拗的侧影投在墙上。
而后,他拿起床头的木雕,坐到隔壁小房间继续雕刻,天亮前要做完。
他早已把自己的余生都刻成了她的模样。
*
“亲亲,醒醒!”铃兰焦急地在梦中呼唤她。
铃兰庆幸是在幻境,若是在浮烟山或七城,她连这点力量也发挥不出来。
江月夜在梦中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雾缭绕的识海里。
这感觉有点......奇异。
她定了定神,回忆起入睡前白玉晚那个偏执又痴迷的眼神——
那绝不是人夫娃娃能模仿的神情。
“铃兰,”她沉声问道,“我在人夫娃娃的眼里,看到了师尊才有的眼神……
所以这个娃娃,其实是师尊在控制,对不对?”
铃兰头顶的花串闪烁了一下,像是憋了许久终于能开口一般,飞快地回答:
“基本是!”
江月夜心跳加速,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这个不是娃娃,是师尊本人?!”
铃兰的花串瞬间爆出一串璀璨的金色火花,激动得几乎要撞到她脸上:
“是!!!”
江月夜倒吸一口冷气,思绪如电光般闪过。
“所以……师尊其实不愿意离开幻境,对不对?
而且他自认为有能力控制幻境,是不是?”
铃兰的花串疯狂闪烁,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刻:
“是是是!就是这样,亲亲好聪明!!!”
江月夜眯起眼,继续追问:
“师尊是不是可以完全控制这些娃娃?”
铃兰的花串突然停滞了一瞬,像是在斟酌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如何回答。
最后,它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既是又否。”
江月夜思索片刻,立刻换了个问法:
“师尊是不是只能在夜间可以控制娃娃?然后替代娃娃。”
铃兰再次激动起来,几乎要跳出残影:
“是是是!!!”
江月夜心头一抽,师尊想当幻境的主宰者。
可境灵本身就是幻境最深沉的囚徒!
美人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
晨光透过窗纱洒落榻前时,江月夜发现体内灵力已恢复十成。
她试着运转周天,经脉中滞涩感尽消,连肩头纱布下的伤口都愈合如初。
门扉轻响,白玉晚端着红漆食案进来,案上摆着松仁粥、水晶虾饺和糖渍樱桃。
他今早换了件月白袍,发间玉簪莹润如水,又变回那个温柔至极的人夫娃娃。
“今日霜降,该吃些温补的。” 他将青瓷碗推到她手边,忽然顿了顿,
“在这里……和夜儿一起的这一年,我很开心。”
江月夜捏着勺子的手一颤——她分明只在幻境待了四个时辰。
可看他垂眸掩去落寞的样子,竟像是真与她在此隐居了三百个多晨昏。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时间流速不同。
对她而言是四个时辰,但对他来说已是一年。
白玉晚看着她怔愣的模样,忽然笑了。
粥碗见底时,白玉晚忽然抚过她沾了米粒的唇角,轻轻说:“该回去了。”
他什么都知道!
江月夜心头微动,抬眸看他:“你……愿意跟我走?”
他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一年相伴,已是我偷来的时光。”
他声音比晨雾还轻:
“走之前……可以吻你吗?”
江月夜耳尖发烫,这个昨晚还偏执阴郁的人夫娃娃,此刻纯情得像一朵未开的枕月花。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忽然倾身,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
江月夜闭上眼,感受着周遭景象如潮水般褪去——
药庐、晨光、窗外的杏花雨,全都化作流光消散。
再睁眼时,两人已回到黄金屋。
鎏金锁灵榻上,大魔王娃娃猛地睁开眼,魔气翻涌。
谁和他抢师姐都不行。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蟠龙柱边的妖精娃娃则甩着银白龙尾,猫耳竖起。
而刚刚归来的人夫娃娃,则自己安静地坐到角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檀木,开始专注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