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突然飘起了雪。
细碎的冰晶在月光下闪烁,如银河倾泻,又似万点萤火。
它们随着风漩飞舞,落在村民的衣襟上、发梢间,触肤即凝。
一个举着锄头的壮汉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惊恐地低头,看见冰霜正顺着裤管攀爬,眨眼间便冻至腰腹。
“妖......妖女!”他刚喊出声,冰层便封住了他的嘴。
风雪越来越大。
他身后的几十人手里还攥着麻绳和剪刀......是他们强迫新娘就范的常用工具。
他们被寒冰裹挟,像一尊尊丑陋的冰雕,脸上还凝固着惊恐、愤怒、恶毒的神情。
江月夜指尖一弹,冰层咔嚓裂开细纹,刚好够里面的人听见外界声响,却动弹不得。
青石板路上结出霜花,屋檐垂下冰凌。
那些幽蓝的火把一盏接一盏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晶莹的冰灯——
都是被冻住的火把,火焰的形状还保持着最后一刻的跃动,却已化作冰雕。
整个葬红集,正在变成一座极地之村。
柳折香和姑娘们站在祠堂台阶上,怔怔望着这一幕。
此时她们手腕上的红绳已被斩断。
有些人只披着单薄的里衣,有些人还穿着破烂的嫁衣,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雪花落在她们肩头,却是温暖的。
“好美......”
最年幼的那个女孩伸出手,接住一片冰晶。
它在她掌心化作一滴水,映着月光,清澈透亮。
这场雪,给了葬红集最干净的结局。
*
幸存的姑娘们握紧武器,走向那些被冻住的仇人。
冰层恰到好处地裂开缝隙,刚好够刀锋刺入。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第一声惨叫响起时,风雪更急了。
最年长的姑娘捡起了地上村民掉落的柴刀。
最年幼的女孩握紧了剪刀。
她们站在冰雕前,呼吸急促,眼睛里燃着压抑太久的怒火。
“阿姐......”一个瘦小的少女颤抖着拉住柳折香的袖子,
“真的可以吗?”
柳折香把一柄短刀塞进她手里,点点头:
“这帮畜生绑你上花轿时,没问过你可不可以。
来,戳进去!”
第二声惨叫响起时,江月夜背过了身。
她听见冰层碎裂的声音,听见钝器入肉的闷响,听见有人痛哭,有人大笑,有人一遍遍喊着死去姐妹的名字。
“畜生!还我妹妹命来!”
“你们也有今天......”
“娘!女儿给您报仇了!”
当最后一具冰雕被杀掉,扑倒在雪地时,柳折香走到江月夜身后。
“仙子.......”她声音沙哑,抱拳:“多谢。”
江月夜没有回头:“从此,世间再无葬红集。”
手刃仇人后,月光下年轻的女子们,有跪地痛哭,有仰天大笑,有紧紧抱住同伴,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最后,幸存的姑娘们互相搀扶着,举起新的火把。
祠堂的火越烧越旺,将那些贴着囍字的棺材、褪色的红绳、伪造的婚书,统统吞没。
*
风雪渐息。
江月夜站在祠堂前的石阶上,望着柳折香她们离去的背影。
三十多名女子相互搀扶着,踏上了通往村外的山路,朝着赤枝城进发。
最年长的背着最小的那个孩子,柳折香走在中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不是看葬红集,是确认所有人都在。
夜雾在她们脚下流淌,像一条朦胧的河,载着她们流向新生。
江月夜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很少有这样的感觉。
修士斩妖除魔,往往只解一时之厄。
可今夜不同。
这些女子都活着离开了,她们会重新开始,会哭会笑,会在某个月夜想起今晚的雪,然后抱紧身边的人。
这就是希望。
她转身,召出红尘剑。
该回天禄客栈了。
嗡——
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而来。
江月夜脚下一晃,剑光险些消散。
亥时已到!
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终究还是没赶上。
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莹白的睡蛋,江月夜轻轻往地上一抛。
噗!
蛋壳裂开,舒展成一座透明的茧形结界,内里铺着柔软的云丝褥。
这是南星子特地为原主打造的露营法宝,专供她野外夜间休憩,结界可挡金丹以下攻击。
只是她刚要进入睡蛋,手指还搭在睡蛋壳上,身后忽有清风拂来。
一缕熟悉的枕月花香掠过鼻尖,混着重露的凉意。
她僵住,虽然很困,但吓得睡意散了大半。
“......师尊?”
缓缓转身,果然看见那道雪色身影立于残垣尸堆之前,脚却不着地。
哦,他有点洁癖,不想沾染葬红集的脏东西。
白玉晚桃花眼里凝着霜,薄唇抿成一条线。
他衣袍纤尘不染,却沾了几片未化的雪,显然是一路御剑疾行而来。
“继续编!”他声音比葬红集的风雪还冷。
师尊这么一说,她还真不好编理由了。
江月夜眨了眨眼,突然身子一歪——
“唔......好困......”
和美人师尊相处这么久,这次他又千里来相救,还有欢骨殿.....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怎么拿捏他。
所以,大师姐决定耍赖。
睡蛋啪被她收回储物袋。
她整个人往前一倾,精准栽进白玉晚怀里。
额头抵着他胸膛,还蹭了蹭:“冷,师尊......好暖和......”
她似乎忘记冰雪是她自己卷起风释放的。
白玉晚下意识接住她,手臂一僵。
这家伙,现在愈发得寸进尺!
他垂眸,看见她睫毛轻颤,呼吸绵长,竟是真的快睡着了。
再抬眼环顾四周——
冰封的村落、焚毁的祠堂、满地冰雕般的尸骸......
白玉晚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本准备好的训斥在喉间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发间未化的雪粒:
“......胡闹。”
语气却软了下来。
江月夜闭着眼偷笑,趁机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美人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重,哪里还有半分化神大能的镇定。
他看着怀中人倦极的睡颜,终是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当心因果缠身......”他低声道,却收紧了手臂,
“......罢了。”
雪色身影踏风而起,怀中蓝衣女子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