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璟愣了一下,手中捧着的油纸包微微晃动,几片金黄的桂花碎屑落在灯笼上。他张了张嘴,喉间翻涌着无数词句,却又在触及小夭低垂的眼睫时尽数消散。
夜风掠过石桥,卷起她鬓角碎发,他下意识抬手,却在半空僵住——此刻任何触碰,都似要碾碎她强撑的镇定。
\"若...\"
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水面月影,
\"若你想查,我倾尽涂山氏之力。\"
此话一出口便觉得苍白,涂山璟比谁都清楚,这场针对西陵珩的污蔑,是裹挟着权力与阴谋的旋涡,绝非单纯查访便能破解。
小夭将吃了一半的桂花糕搁在栏杆上,糕点边缘齿痕犹在,却已渐渐冷却。
她望着远处宫墙投在河面的暗影,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裹着冰碴,
\"当年母亲为护西炎战死沙场,如今他们却用她的名字磨刀。\"
腕间冰晶凤凰图腾突然剧烈灼痛,河面倒映的星辰虚影随之扭曲。
涂山璟喉结滚动,伸手握住栏杆上那半块渐冷的桂花糕。糕点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光泽,像极了小夭此刻毫无血色的脸。
他将糕点轻轻放回油纸包,转身面对她时,眼底已凝出坚定的光,
\"你还记得涂山氏的家训么?'守信如磐,重诺如山'。\"
小夭垂眸不语,发丝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涂山璟却缓缓靠近,素色长衫扫过冰凉的石桥,发间银冠上的梅花坠子随着动作轻晃,
\"自你在清水镇救我性命那日起,涂山氏便已与你血脉相连。\"
他抬手取下腰间刻着涂山族徽的玉珏,郑重地放在小夭的掌心,
\"如今我以涂山氏族长之名起誓,无论你是要追查真相,还是掀翻这满城风雨,涂山氏的财力、情报、兵力,皆任你驱使。\"
河面突然卷起一阵暗流,惊得栖息在芦苇丛中的白鹭扑棱棱飞起。
小夭望着掌心中温润的玉珏,上面镌刻的九尾狐图腾泛着微光。她想起初见时那个满身伤痕的叶十七,再看此刻立于身前的涂山璟,喉间突然发紧。
指尖抚过玉珏上细腻的纹路,小夭却在即将握紧时猛地松开,将它轻轻推还,
\"这份情义,我记下了。可涂山氏千百年来周旋于三国之间,靠的就是不轻易站队。\"
清越的铃声骤然刺破夜色,如银蛇般缠绕着河面的雾气蜿蜒而来。
防风邶踏着破碎的月影,玄色劲装猎猎作响,腰间银铃随着步伐震出细碎声响。
他斜倚在桥头石狮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僵立的两人,
“涂山族长的誓言倒是动听,可惜有人不领情啊。”
小夭浑身一僵,指尖还停在推还玉珏的动作上。
防风邶漫不经心的调侃像根细针,精准戳破她强撑的铠甲。夜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耳后微微泛红的皮肤——那是拼命忍泪才有的痕迹。
“怎么,看到我就绷不住了?”
防风邶突然欺身而上,指尖挑起小夭的下巴。月光落在他眼底流转的戏谑里,却藏不住一抹转瞬即逝的心疼。他的指腹擦过小夭冰凉的脸颊,动作看似轻佻,力度却放得极缓,
“早说了别硬撑,当自己是铁打的?”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小夭心上。
那些在宫墙阴影里咽下的苦涩,在市井流言中掐进掌心的指甲印,此刻突然化作滚烫的洪流。
小夭猛地扑进防风邶怀里,撞得他后退半步,银铃叮当乱响。压抑许久的呜咽混着夜风,震得涂山璟手中的油纸包“啪嗒”落地。
“哭吧,哭痛快些。”
防风邶环住她颤抖的肩膀,任由小夭将眼泪鼻涕蹭在自己衣襟上。他抬眸看向面色苍白的涂山璟,眉梢挑起一抹挑衅,掌心却温柔地顺着小夭的长发。
涂山璟望着落地的油纸包,桂花糕滚落在青石板上,金黄碎屑与月光融成一片惨淡。他喉头艰涩地动了动,看着防风邶掌心一下下抚着小夭的背,那本该是他的位置。
记忆突然翻涌,曾几何时,也是他这般笨拙地拍着蜷缩在药庐角落的玟小六,听她把委屈闷在自己肩头。
他看着相拥的两人,夜风卷着桂花碎末扑在脸上,刺得眼眶发酸。
涂山璟弯腰拾起滚落的油纸包,破碎的糕点沾着泥土,就像此刻被碾碎的心意。素色长衫扫过青石板,他转身时,发间银冠上的梅花坠子轻轻晃动,在月光下晃出一片虚影。
\"我先走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沉溺在悲伤里的小夭,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防风邶瞥了他一眼,手指仍温柔地梳理着小夭凌乱的发丝,未发一言。
涂山璟沿着石桥缓缓前行,靴底碾过散落的桂花,发出细碎的声响。
宫墙的阴影逐渐将他笼罩,身后小夭压抑的呜咽声却如影随形。
记忆中清水镇的画面不断闪现:那个蹲在药庐门口为他熬药的玟小六,那个在雨夜将温热的手塞进他掌心的玟小六,此刻都与眼前在他人怀中哭泣的身影重叠。
转过石桥时,涂山璟下意识回头。
防风邶抱着小夭跃上竹筏,玄色劲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竹筏顺着水流渐行渐远,而他站在原地,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雾气弥漫的河面上。
玉珏在袖中硌得掌心生疼,涂山璟却再没有勇气递出。
他望着西炎城上空低垂的云层,忽然觉得这满城的灯火都变得冰冷。来时提着的灯笼还在桥头摇曳,暖黄的光晕却再也照不进他此刻荒芜的心。
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只有被遗落的桂花糕,在石板上渐渐被露水浸透,如同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散落在这漫长的寒夜里。
竹筏顺着河水漂出许久,小夭的呜咽声才渐渐平息。
防风邶低头看着怀中蜷缩的人,小夭的发间还沾着自己衣襟上的银铃穗子,泪痕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他的指尖拂过小夭泛红的眼尾,声音难得放软,
“哭够了?”
小夭闷哼一声,往他怀里又缩了缩,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烫在皮肤上。
防风邶轻笑,伸手摘下腰间银铃,清脆声响惊散了岸边栖息的夜鸟,
“当年你在清水镇扮成玟小六,可没这么娇气。被人泼了药汤都能笑着擦干净,怎么如今倒成了爱哭鬼?”
小夭狠狠掐了下他腰间软肉,声音闷在他衣襟里瓮声瓮气,
\"你懂什么...\"
防风邶吃痛地抽了口气,却顺势将她搂得更紧,竹筏随着动作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芦苇丛深处传来夜枭啼鸣,惊得小夭微微发颤,他掌心覆上她后颈,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小夭的发顶,声音里裹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我当然懂,懂你明明委屈得要死,还要把眼泪往肚子里咽;懂你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后,心里比被人剜了块肉还疼。”
说话间,防风邶忽然解开外袍,将小夭整个人裹进带着体温的衣料里,玄色劲装宽大的下摆垂落在竹筏上,像展开的羽翼。
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两粒泛着微光的丹药,
“张嘴,含着。这是用北境雪莲子炼的安神丹,能压下你体内暴动的灵力。”
小夭顺从地吞下丹药,薄荷般的凉意顺着喉咙蔓延。
防风邶见状,指尖轻轻点在她眉心,灵力化作温煦的暖流渗入经脉,安抚着因情绪激荡而灼痛的冰晶凤凰图腾。
“还记得你教我认草药时,总说‘心静则痛止’?”
他的声音混着夜露的湿润,
“现在换我哄你了。”
竹筏不知何时漂进了一处隐秘的水湾,四周芦苇如屏风环绕,月光透过缝隙洒下,在水面织成银色的网。
防风邶突然打了个响指,岸边芦苇丛中亮起星星点点的萤光,无数流萤振翅而起,将两人笼罩在温柔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