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浅陷入了沉睡。
这是她穿越以来,睡得最安稳、也最沉的一觉。没有系统的提示音,没有夜玄凌的夺命连环call,更没有魂飞魄散的生存压力。
意识像一叶小舟,漂浮在温暖而宁静的金色海洋上,那是她透支后残存的功德能量,正在缓慢地、一点一滴地修复着她疲惫不堪的魂体。
然而,她睡得有多安稳,外界的夜玄凌,就有多不习惯。
神迹发生的当天,整个北境大营都沸腾了。将士们的狂热崇拜,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夜玄凌知道,只要他此刻振臂一呼,这支虎狼之师,便会毫不犹豫地跟随他踏平京城,将他送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但他没有。
他以“天降神光,需静心感悟天意”为由,再次下令闭门谢客,将自己关在了帅帐里。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尝试着联系苏清浅。
“灵犀?”他在心中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
“苏清浅?”他又换了个称呼。
依旧是一片死寂。
他胸前的那块玉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古朴,光芒尽敛,甚至比平时还要黯淡几分。他能感觉到,里面那个鲜活的、总是叽叽喳喳的灵魂,此刻陷入了一种极度沉寂的状态,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夜玄凌的心,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她成功了,但似乎,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接下来的三天,夜玄凌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72个小时。
他第一次发现,当那个声音彻底消失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安静。
他处理公文时,会下意识地在心中说道:“此事若交给你……”话到嘴边,却猛然顿住。他这才想起,那个总能给他惊喜的‘灵犀’,已经沉寂了。帅帐内,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第一次觉得,这代表着绝对权力的静谧,竟是如此的……刺耳。
他盯着地图上一个他故意留下的、看似无关紧要的隘口,等待着那个声音像往常一样,跳出来吐槽他‘这里这么大的漏洞你看不见吗’。然而,什么都没有。那张曾经因为他们的争论而变得鲜活的地图,此刻,也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甚至在深夜,当他独自一人面对着烛火时,那股啃噬骨髓的孤独感,再次排山倒海般地袭来。以前,他知道玉佩里有她陪着,即便不说话,那也是一种陪伴。
而现在,他又变回了那个孤身一人的夜玄凌。
陆远和秦风(通过信件)都敏锐地察觉到了王爷的低气压。
就在他的耐心即将告罄,准备不顾一切也要想办法唤醒她时,那一天,在他处理完公文,准备休息的深夜。
一个微弱的、带着几分睡眼惺忪的意念,小心翼翼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王……王爷?你还在吗?”
夜玄凌握着书卷的手,猛地一紧。
那根绷了三天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喜悦。
但他开口,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兴师问罪的口吻。
“你还知道醒过来?”
“我……我睡过头了。”苏清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心虚,她能感觉到夜玄凌语气里的不善,“那个……能量透支,系统强制休眠,不是我故意的。”
夜玄凌冷哼一声,却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魂体如何?可有损伤?”
苏清浅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地一暖,老老实实地回答:“多谢王爷关心,就是有点虚,睡了三天,好多了。没耽误王爷的正事吧?”
“哼,你还知道耽误了三天。”夜玄凌嘴上嫌弃,却没有真的追究,直接进入了正题,“京城的信,你都‘看’到了吧。秦风催了三次,问本王何时回京。你怎么看?”
苏清浅立刻打起了精神,她知道,这是老板在检查她这几天的“缺勤”状况了。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王爷,现在还不是回京的最好时机。”
“哦?为何?”
“因为,我们还没有彻底解决钱和粮的问题。”苏清浅分析道,“虽然我们从蛮族那里敲了一笔,但要支撑一场改朝换代的大戏,还远远不够。尤其是京城的粮价,还在逸王他们的掌控之中。我们现在回去,很容易陷入被动。”
夜玄凌点了点头,这和他想的一样。
“所以,在回京之前,”苏清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狡黠,“我们得先干一票大的。不仅要解决粮草问题,还要狠狠地咬下逸王一块肉,让他元气大伤!”
“你想动的,是秦风信里提到的那个漕运粮仓?”夜玄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没错!”苏清浅说道,“但强攻是下下策。”
“那你的上策是什么?”夜玄凌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期待。
“王爷,您觉得,对一个贪官污吏来说,什么才是最让他痛苦的?”苏清浅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死。”夜玄凌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苏清浅否定道,“最让他痛苦的,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贪来的万贯家财,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是让他从云端跌落泥潭,身败名裂,穷困潦倒地活着。这,才叫真正的杀人诛心。”
夜玄凌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杀人诛心……这个词,他很喜欢。
“你想怎么做?”
“釜底抽薪,借刀杀人。”苏清浅的思路变得无比清晰,“逸王和江南粮商勾结,这件事,我们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有人有。他们的同行,和他们的下家,就是我们的‘刀’!”
“我们让秦风在京城,放出流言,说‘江南某粮商联盟与北境蛮族有染,企图用粮食之战,动摇我大燕国本’。”
“同时,派人去联络那些被打压的商会。我们可以泄露一部分与蛮族签订的‘独家贸易权’协议给他们看。比如,北境最紧俏的皮毛和草药,以后只能通过摄政王府的渠道进入中原。告诉他们,谁帮我们扳倒逸王的钱袋子,谁就能拿到这张通往金山银山的‘入场券’。”
“到时候,根本不用我们自己动手。那些憋了一肚子火的商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去,把他们的老底都给掀个底朝天。而那些米铺,为了自保,也一定会反水。一旦事情闹大,惊动了御史台,逸王为了自保,就必须丢车保帅,亲手砍掉他这条最大的财路。”
“如此一来,我们不仅能以极小的代价,摧毁他的粮仓,还能顺势接手江南的粮食贸易,彻底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
苏清浅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的魂体都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热。
夜玄凌久久没有说话。
他被苏清浅这套匪夷所思、却又环环相扣的计策,彻底惊艳到了。
在他的认知里,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剑与火,是权与力。
而她,却向他展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用金钱、用人心、用商业规则,就能杀人于无形的战场。
“好一个……杀人诛心。”他低声赞叹,语气里是毫不掩掩饰的欣赏。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就给秦风写信。他将苏清浅的整个计划,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并在结尾处,加上了自己的补充和完善,让整个计划变得更加天衣无缝。
写完信,他将其交给陆远,命其立刻发出。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下,在心中对苏清浅说道:
“你的这个计策,叫什么名字?”
苏清浅想了想,用一种俏皮的语气回答:
“就叫……‘让他破产’吧。”
夜玄凌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竟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似以往的冷笑或讥讽,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
他看着窗外的月色,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