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小型的庆功宴,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对于秦风和陆远来说,他们是发自内心地,为此次江南之行的大获全胜而感到高兴。
而对于苏清浅来说,她则是为自己终于被这个小团体所接纳,找到了“归属感”而感到温暖。
至于我们的摄政王殿下……
他全程,几乎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专注的、甚至可以说是“露骨”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身旁的那位“第一功臣”。
秦风发现,王爷今天倒酒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了半拍。当苏小姐因为不胜酒力而轻咳时,王爷那握着酒杯的手,会不自觉地收紧;当苏小姐与自己谈笑时,王爷会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开,端起酒杯,用喝酒的动作,来掩饰自己那已经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这些,都是极其细微的、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下意识反应。
但在秦风这位洞察人心的大师眼中,这些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那不是君主对臣子的审视,也不是强者对弱者的俯瞰。
那是一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一种,充满了占有欲的、侵略性的,却又小心翼翼地,用层层冰冷来包裹着的……滚烫的眼神。
秦风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家这棵,被仇恨和冰霜,浇灌了二十多年的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
苏清浅因为不胜酒力,早已被侍女扶回听雪阁休息。
陆远也喝得酩酊大醉,被亲兵给架了回去。
暖阁内,便只剩下了夜玄凌和秦风二人。
夜玄凌端着酒杯,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浅的笑意。
秦风看着他这副“春心萌动”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
他为自己,又斟上了一杯酒,然后,端起酒杯,对着夜玄凌,状似不经意地,笑着说道:
“王爷。”
“嗯?”夜玄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秦风今日,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何为‘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秦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夜玄凌的眉头,微微一蹙,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
“王爷您想,”秦风抿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想我大燕的镇国亲王,在沙场之上,是何等的杀伐果断,运筹帷幄。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
“却不想,今日,竟会因为苏小姐的一颦一笑,而……方寸大乱。”
夜玄凌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他抬起眼,看向秦风,那眼神,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锐利。
“秦风,”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你,逾矩了。”
若是换了旁人,在接触到他这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眼神时,恐怕早已吓得跪地求饶了。
但秦风,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知道,自家王爷,只是在……恼羞成怒罢了。
“王爷息怒。”他笑着,又为夜玄凌,满上了一杯酒。
“秦风并无他意,只是……由衷地,为王爷感到高兴。”
他的神情,变得认真了几分。
“王爷,您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您的心中,装了太多的仇恨,太多的算计。您的世界,是冰冷的,是黑暗的。您,就像一柄被封在寒冰中的利剑,虽然锋利,却也……孤独。”
“而苏小姐的出现,”秦风的眼中,闪过一丝真诚的赞叹,“就像一缕,照进这片寒冰的、温暖的阳光。”
“她,让这柄剑,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
“她,让您这个‘活阎王’,开始懂得了,什么是……人间烟火。”
“王爷,”秦风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郑重地说道,“秦风,虽然只是您的谋士。但也希望,您能不仅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更能……做一个,会笑,会怒,会爱,会恨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
“而且,说句大实话。这满京城的名门闺秀,有一个算一个,加起来,恐怕都抵不上苏小姐一根手指头的智慧和通透。王爷您这眼光,可是毒辣得很。这要是错过了,恐怕……就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一番话说完,整个暖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夜玄凌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那清澈的酒液,酒液里,倒映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也倒映着他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俊美无俦的脸。
许久,许久。
就在秦风以为,自家王爷又要发怒时。
他却看到,夜玄凌,缓缓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他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秦风清楚地看到。
他家这位,让整个大燕都闻风丧胆的、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殿下。
他那常年不见天日的、白皙的耳根,竟在这一刻,微微地,泛起了一层……极其可疑的……薄红。
秦风的心中,了然。
他不再多言,只是笑着,也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知道,有些事,无需多言。
他家王爷,这是……默认了。
……
第二天,苏清浅宿醉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扶着有些发疼的脑袋,走出房间,却看到,院子里,多了一架秋千。
那秋千,是用上好的紫檀木所制,上面,还细心地,铺着一层柔软的锦垫。
“苏小姐,您醒了?”
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递上一杯温热的醒酒汤。
“这是……”苏清浅指着那架秋-千,有些不解地问道。
“回小姐的话,”侍女笑着回答,“这是王爷,今日一早,特意命人,为您搭建的。王爷说,您初来京城,府中无趣,怕您……闷得慌。”
苏清浅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她走到那架崭新的秋千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光滑的紫檀木。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男人,在朝堂之上,在沙场之上,是何等的杀伐果断,心思缜密,能将天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在表达关心时,却只会用这种……像是从话本子里学来的、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
送秋千……
他大概是觉得,所有的女孩子,都会喜欢这种东西吧。
但,就是这样一份笨拙的、直白的关心,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让她感到……心安。
因为她知道,在这份笨拙的背后,藏着的是昨夜那份“她是本王第一功臣”的郑重认可,是雨夜里那个为她挡下致命一刀的、坚实的背影。
她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