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之上,沈芝忽然抬头,神情大变。
“魂线在恢复!”
夷烛眯眼望向远方,冰雪间有一道极细的光线,从深谷中贯出,直通天际。
“那女人……果然不会就此消失。”
沈芝声音颤抖:“那是……她的魂息。”
“不是魂息,那是镇魂的新息。”
谷底。
谢知安的怀中,霍思言的指尖轻轻勾动,唇间吐出极微的气音。
“魂门……寂了么?”
谢知安俯身,声音沙哑:“寂了。”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低声道:“那便好。”
光息轻轻散去,雪花落在她的睫上。
谢知安紧抱着她,沉声道:“你若敢再走,我就让这世再无镇魂。”
风声渐远。天地间只剩雪声,极静。
可在那极深的地底,一丝尚未熄灭的灰光,缓缓流向远方的山脉,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尚未完结的命运。
三日后,昭北雪停。
山风渐缓,云层之上,一缕淡灰光缓缓散去,像是天地在长久哀悼之后,终于平静。
沈芝坐在山腰石崖上,望着远处那片彻底塌陷的寂渊谷。
谷底的灰气已经散尽,雪色重新覆盖,那处曾经的“魂门之心”,如今只剩一片寂寞的白。
夷烛静立于她身后,披风半掩,神情深沉。
“她真的还活着?”
沈芝低声问。
夷烛的目光依旧盯着那片雪谷,半晌才道:“活与不活,只看她自己,那一戟吞魂之后,她的魂与戟已不再分离,若她执念未灭,就会以新的形态存在。”
沈芝转过头,轻声道:“你是说,她可能不再是霍思言。”
“或许她比从前更像她。”
夷烛淡淡一笑,指尖轻拂袖口,露出一道淡灰印痕。
“那股气息,连我都不敢靠近。”
沈芝怔怔看他。
她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下。
夷烛却忽然开口道:“昭京的局,该乱了。”
沈芝一怔:“你是说……”
“魂术崩塌,朝中那些倚靠魂力维系命脉的派系,无一能全,太后手里的魂卫死了九成,陛下麾下的“御魂营”也全数瘫痪。此时谁掌权,谁便能改天。”
沈芝蹙眉道:“你想借机入局?”
夷烛轻笑:“我?我没那个闲心,只是……世道空了,总得有人去填。”
他说着,目光忽然落在山道尽头。
那处的雪线被风轻轻掀开,隐约有两道身影正缓步而来。
沈芝猛地站起。
是谢知安,怀中抱着霍思言。
霍思言身上的灰光已经彻底隐去,只余一身白衣,素净如雪,她的气息极弱,却清晰。
沈芝迎上前,声音微颤:“她……”
“还活着。”
谢知安平静道,嗓音有些哑。
“只是魂息极低,似在休眠。”
夷烛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她,眸底闪过罕见的敬意。
“镇魂不死,只寂不灭,她这一睡,也许要很久。”
谢知安低头,目光温柔得几乎疼。
“我等得起。”
夷烛垂眸,笑了笑:“好一个“等得起”。”
顿了顿,他道:“可昭京不会等人。魂术既灭,权术便起。”
谢知安抬眸看他,眼神平静而冷。
“那就让他们斗。她醒来之前,谁敢动天下,我便先动他。”
风声静止。
沈芝看着他,那一瞬间忽觉,谢知安的神色,与霍思言几乎无异。
那种笃定与冷意,是一脉相承的。
夷烛长叹一声:“罢了,你若要守,我便护阵,魂术虽灭,但这世终需有人懂它,否则三百年后,又会有新的魂门。”
谢知安抱起霍思言,目光微抬。
“我信你一次。”
夷烛嘴角微扬:“我可不是救人,我只是怕这天下没了她,会太无趣。”
他转身,背影没入雪雾。
沈芝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开口:“谢将军。”
谢知安停步。
“若有一日,她醒来……你会告诉她,她做错了吗?”
他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她没错,只是比所有人都孤独。”
雪落无声。
天光渐亮,一束微弱的阳光终于透过厚云,落在霍思言的脸上。
她的睫毛轻颤,似有一线细光,从她眉心淡淡流出,融入晨雪之间。
那光,如初醒的息。
昭京,宫门外的铜鸢折翼坠地,地脉的光纹早已暗淡。
太后立于御阶前,手中残卷被风撕裂,目光冷至极点。
侍从颤声禀报:“陛下……传旨削魂律,废御魂营。”
太后缓缓抬头,声音冷得如刀。
“他终于要脱我掌控了。”
殿后,一位年迈的女侍低声:“太后,魂术既绝,您若再出手,只会自损。”
“自损又如何?”太后冷笑,拂袖而去,“霍思言若真未死,本宫就要看看,她会如何收拾这烂世。”
风卷宫铃。
金鸢的断翼在地面滚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那声响,似为乱世的第二幕,揭开了帷幕。
昭京二月,寒意未退,朝堂之上,气息却更冷。
御阶前,大臣们垂首而立,殿中鸦雀无声。
年轻的皇帝端坐御座,目光清冷,指间拈着一道诏令。
那纸薄如蝉翼,却承载着天下魂术师的末路。
“自即日起。”
他缓缓开口,声音稳如铁线。
“废魂律,收御魂营,散魂门籍册,天下以魂术为业者,尽归地方编制,违者以叛论处。”
大殿内众臣齐声应诏,却无人敢抬头。
魂术崩塌之日,半数朝堂失势。那些仰仗魂力的家族,一夜之间从权巅跌入泥淖。
而新帝的这道诏令,是最后一击。
太后立于金阙之后,鬓发微乱,神色冷峻。
她的手指轻敲凤座扶手,眼底是一片死寂。
“好啊。”
她低声呢喃,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
“终于露出爪子了。”
宫外的风卷过廊柱,带起数盏魂灯,灯火忽明忽暗,像在回光。
太后转身,对身后那位老嬷嬷冷声道:“传本宫旨意,昭北军改制的诏令,不得下发。谁敢动谢知安的兵权,本宫要他命。”
嬷嬷低头道:“可陛下已亲批兵部……”
“那便让兵部也记着,皇权未必高于命脉。”
太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寒彻骨髓的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