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中的人竟然如此严防死守,她想给李晋之送个信也不能够,媚娘惊愕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沉声说道:“我知道了,你跑了半日也辛苦了,下去用饭吧。”那小厮见这位美貌的夫人对自己如此和气,受宠若惊的哈着腰,从怀里取出犹带着他体温的信函,交到丫鬟花枝的手上。
“夫人,您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丫鬟花枝看着媚娘怅然若失的神情,善解人意的送上一盏热茶。媚娘接过来,端在手中,心中默默思忖着:以李晋之对自己的迷恋,绝不会轻易地抛弃自己。况且,自己也熟知他心中所想的东西,且会尽力助他完成心中所愿。再说自己与他纠缠了几年的情分,他是不会置自己于不顾的,肯定是有事牵绊住了……
想到此处,媚娘心思一转,向花枝问道:“王妈妈回来了吗?”花枝答道:“许是刚刚进屋,奴婢见她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不知道是不是崴了脚呢?”
这个王妈妈见识颇广,精于世故,眼下又正是用人之际。媚娘拂了拂鬂发,起身道:“花枝,你与青枝把熏楼的火烧的旺一些,这屋里实在是有些潮湿。我自去看看王妈妈。”“是,夫人。”花枝取来厚厚的锦缎披风,帮着媚娘穿上,又小心的替她系好绦带。
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只有房檐的几盏灯笼在挟裹着雪沫子的北风中不住的摇曳晃动着。寒气扑面而来,媚娘把披风裹紧了些,慢慢的顺着檐下,往院外的厢房走去。
“王妈妈,你这脚都肿成馒头样子了,是不是要请示夫人,找个郎中来看看?”厨娘的声音从门窗紧闭的屋里飘了出来。“哎呦!哎呦!”随着一阵呻吟,王妈妈才低声道:“不用了,些许小事就不用给夫人添麻烦了。都是人老了不中用,年货没买到,反而崴了脚。这鬼天气,就是郎中也不愿出来,请你帮着多揉揉,再用热水泡一泡,兴许明天日就无碍了。”
黯淡的光线从窗里透了出来,在雪地上投下一个昏黄的光圈。媚娘正准备推门而入。忽听道王妈妈说道:“哎,老身今出门,遇见了一位可怜的老妇人,她老家是山西并州的,也曾是有钱人家的大娘子。无奈男人早死,被继子赶了出来,自己一人拉扯着两个女儿过活。听说她的一个女儿还被选进宫去当了先帝的嫔妃,可惜另一个因病死了。之前她女儿在先帝跟前得宠时,捎岀来的银子给她在长乐坊那边买了一小院房子。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天,她的女儿不知因何犯错而被罚入“净业寺”当尼姑去了。后来不知怎的,又说是坠崖而死了,可怜的这个老妇人万般无奈,只好去了京郊的“水陆庵”中晢居。”
许是说的太急了,王妈妈喘息着停了下来,“咕咚咕咚”的饮了几口水。媚娘如遭了雷击一般愣在原地,只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王妈妈所说的莫非是自己的母亲谢氏?难道她现在还栖身在“水陆庵”吗?难怪自己多方打听也未得到她老人家的消息。
“王妈妈,你倒是快说,那个老妇人如何了?”厨娘忍不住催促道。
“哎,说来话长,这个老夫人因天天思念自己的女儿,哭泣不止,竟然把双眼都哭瞎了。也不知是何缘故,如今又回到了京中,她那几间屋子早就破败不堪,不能遮风挡雨了。如今她举目无亲,又瞎了双眼,只能每天坐在门口,靠着左邻右舍的施舍接济生活。老身今儿从她门口经过,天呐,这么冷的天,她就趴在门口的地上,许是饿急了,就用手抓着那又脏又硬的雪,直望口里塞。老身忍不住心中怜悯,便买了一个烧饼给她,她不愧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虽落到如此境地,那礼芀却一点也不含糊。”王妈妈连连叹着气道:“看她的举止做派,眉眼之间,年轻时定是一位出色的美人。真是可怜,这么冷的钱,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得下去呢。”
没错!是自己的母亲,千真万确是自己那位曾经才貌俱佳的母亲!如今,竟然沦落到乞丐一般的模样,都是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当日非要进宫去奢求那万众瞩目的荣华富贵。可到头来,不仅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连累了老母亲老无所依,依靠乞讨为生。她也曾经是名门望族之家金樽玉贵的小姐呀!
媚娘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冰凉一片,她抬手一摸,不知何时早已是泪流满面。天这么冷,母亲并无御寒之衣,裹腹之物,又如何能熬得过这冷却心肺的漫漫长夜呢?可自己眼下的状况,若贸然把母亲接了过来,恐怕会坏了自己的计划;可若是置之不理,身为女儿,她又如何能够心安啊?
媚娘撩起袖子,轻轻的擦去了满脸的泪水,又稍微的平复了心境。这才出声道:“王妈妈,听丫鬟说你崴了脚?是否要紧?”
王妈妈听到夫人亲自在门外询问自己,激动地语无伦次道:“夫人…,奴婢…没事的,外面…寒冷,您请…回去吧……”一边连声吩咐厨娘开了门,媚娘也不进屋,侧身站在暗处道:“王妈妈,我刚听你说谁家的老妇人竟然如此可怜,我也大为吃惊。这样冷的天,又到了年夏,千万莫要出了人命才好。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这样吧,你马上让小厮以你的名义,给她送些吃食过去,再从我这儿拿上十两银子,一并赠送给她,也好全了你乐善好施的名声。”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奴婢就代替那老妇人谢过您的救助之恩。只是今儿太晚了,不如明日再让小厮去吧。”
媚娘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看这样子,说不准晚上还要下雪呢,你既说那老夫人已如此艰难了,若等到明日,恐会有何不测,不如就今晚给她送去吧,也省得你牵挂不是?”
“这”王妈妈道:“既然是夫人的一片心意,那就让小厮快去快回。”
“那奴婢就去收拾些吃食。”厨娘匆匆起身道。
媚娘一直顶着寒风站在屋檐下,看着小小厮扛上一包吃食,又把银子与他带好。只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风雪中,媚娘才慢慢地走回屋子,和衣躺在床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百爪挠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