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各色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文徳帝只是悻悻坐着,无精打采的扫了一眼。武梅早已轻移莲步,舀了菌菇老鸭养生汤,轻声说道:“皇上忙碌了一天,先喝碗汤,暖暖身体。”文德帝也不言语,用汤匙心不在焉的舀起汤,若有所思。
门口小太监来报;“启禀皇上,吴王殿下求见!”文德帝回过神来,缓和了脸色道:“宣”。武梅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位神采俊秀,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走到文德帝身边躬身施礼;“儿臣拜见父皇。”文德帝放下汤匙,指着侧首的椅子道:“恪之来的巧,陪朕一道用膳罢。”
李恪之也不推辞,坐下后陪着文德帝边吃边聊,他知道文德帝心中的忧伤,体贴的说:“父皇,恪之刚才已去万春殿看过四弟了,他吃了药已睡着,太医说已经无大碍了。”文德帝看着眼前这位,他花心思最少却让他最省心的儿子,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若是皇后所生该有多好。他慈爱的看着李恪之道:“你平时也没个人管束,骑马操练最费体力,多吃些炙肉。”武梅赶紧把几盘肉放到李恪之面前。李恪之做出了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亲手夹了炙鹿肉放到文德帝碗中道:“父皇,你尝尝今日这肉炙味道确实鲜美。”文德帝尝了一口,味同嚼蜡。唉声叹气:“恪之,朝阳的事你怎么看?”李恪之放下筷子认真道:“皇姐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下去此等事情。今日只是当局者迷,假以时日,以她的冰雪聪明定会明白父皇的苦心。往后余生定会和窦驸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李恪之的一番开解,令文德帝心情转好,不知不觉间也进食了不少。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武梅道:“今儿也迟了,才人先回去吧。”武梅答应着欲退下,李恪之也微笑着对武梅道:“多谢才人,今日由我陪父皇,平日里还要拜托你照顾好父皇的饮食起居。”他澄清的目光,声音和煦如春风拂过。
李恪之陪着文德帝用完膳后回到御书房,天色已暗,宫灯一盏接一盏的点亮。他正想告辞,文德帝指着着书案旁的小杌子示意他坐下。殿宇深沉,虽嫔妃众多,然暮年的文德帝今夜还是感到难言的冷清和寂寞。所有人都敬他,怕他,却没有一个人能像皇后那样和他心有灵犀,哪怕是贵为帝王,也不得不面对永失所爱的遗憾。他看着眼前这张酷似自己的脸庞,心里泛起无力的酸涩,这是个多么合适的接班人,可是他却并非皇后所生嫡子……
李恪之见他沉吟不语,面色阴晴不定,便轻声道:“父皇,民间俗语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诸位兄弟姐妹皆贵为皇子皇女已是富贵至极。父皇再也不必为此操心。您要多保重自己,才是我等为人子女者最大的福气。”文德帝笑着点头,抬手指向青花瓷书缸里的一幅字画道:“这是朕新得到的,王羲之的墨宝《兰亭集序》,你来一饱眼福。”李恪之欣然取出,小心的打开:“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褉事也……”行书果然是龙飞凤舞,神俊飘逸,且文辞优美气韵天成,不愧为无价之宝。
父子俩秉烛细观,赞不绝口,文德帝简直是爱不释手,脱口而出;“详查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他对李恪之道:“侍朕百年之后,一定要把此《兰亭集序》陪葬与朕左右。李恪之微微失神片刻,戚然道:“父皇定要长命百岁,不可有此虚妄之言。”文德帝哈哈一笑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恪之不必伤怀。朕希望的不过是子孝子贤,江山永固而已。”李恪之柔声道;“父皇所虑。儿孙们必会代代传承。”他看了看窗外,起身道:“父皇,天色已晚,儿臣该出宫了,请父皇也早些安寝。”
文德帝摆手阻止道:“恪之今晚上不必出宫,稍后就在千秋殿安歇吧。朕有一事得问问你。”李恪之只得坐下道:“儿臣谨遵父皇圣谕,不知父皇所问何事?”闻德帝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容,像个普通人家的老父亲一样慈言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二十多岁了,去年忙着征高丽,已把你的婚事耽误下来了。父皇问你,可有心仪的姑娘?”李恪之抬头,眸光微动,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泛上羞赧之色。心里深藏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他想说…他不敢…可他不甘…他也不愿…纠结徘徊之间。文德帝又缓缓道:“若你还没有考虑这件事情,那就让你的母妃帮你挑选个好姑娘,再由朕亲自赐婚,可好?”
李恪之想起母妃说过的弘龙杨家的姑娘,这也是母妃能为他做的最好的选择了。可他已心有所属,无论如何,他都该让父皇知晓他的心意,他总得为自己的终身幸福奋力争取。他鼓起勇气,目光坚定地望着他的父皇,忐忑道;“父皇,恪之曾在晋阳与一位女子偶然相遇,并见之不忘,一直心有所念,不敢对父皇言明。今儿承蒙父皇关怀,那恪之就斗胆恳请父皇成全。”
文德帝的脸上笑意满满,他笑着问道:“噢,是谁家的姑娘?能令恪之一见倾心?说来听听。”李恪之眼神灼热,望着文德帝恳切的说道:“当时只是擦肩而过,并不知是谁家的女子,后来才打听到是晋阳王氏之女王婉。”文德帝一愣,脸上的笑容也隐没了,晋阳王氏之女王婉,年纪虽小,却已名满天下。王氏一族自秦汉以来就是举足轻重的世家大族,门楣高贵,门生故吏遍天下,影响力颇广。那是他钦定的太子妃人选,曾托晋城大长公主代为周旋,至今还未得到回复。而今虽太子还没册立,可看当下形势,大抵非晋之莫属。如若娶她为恪之妻子,王家肯不肯两说,单就是王家若助力恪之,那恐对未来的储君不利;而国舅陆无忌也是力主王氏女为晋之太子妃的肱骨之臣,该如何与他言说?现下恪之己言明心意,若再按前期想法依旧让晋之迎娶王家女,难道让兄弟俩为一女子而反目不成?一时难以两全,颇为踌躇……
过了良久,文德帝复对李恪之慢慢说道:“早就听说王家此女,德言容功样样俱佳,而晋阳王氏乃几百年世家大族,根基深厚。旧年尚书令陆无忌向朕提出为晋之求娶此女,只恐王家不愿女儿入宫。后又征讨高丽,才将此事搁置。今儿你既说起,此事牵扯甚多,朕需得好好斟酌斟酌。”他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意,对李恪之道:“朕已知晓你的心意,夜深了,你且自去歇息。”
李恪之出了御书房,春寒料峭,晚来风急,只觉得遍体生寒。文德帝暧昧不清的态度,欲言又止的神色,让他不得不重新正视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只是一位普通的藩王,就贸然想要求娶晋阳王氏嫡女,确实是自不量力了。而且自己心爱的这位女子也是父皇内心早已认定的太子妃人选,那么今晚自己的坦诚相告是否操之过急?可是婚姻之事,他的心里已容不下别人,只愿与那个温婉的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