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黑土地上的高粱地宛如一片血色汪洋,秋风掠过,千万株红穗沙沙作响,似有无数冤魂在低声呜咽。李大壮扛着锈迹斑斑的砍刀走在田埂上,酒气混着汗臭在他粗布衣襟间蒸腾,通红的脸上横肉颤动,每走一步都震得脚下尘土飞扬。
夕阳将落未落时,一团猩红突然从高粱深处飘来。那身影起初只是一抹模糊的艳色,随着距离拉近,竟显出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她赤足悬在离地三寸的半空,裙摆无风自动,身后拖着尺许长的火红色尾巴,尾尖还沾着几点暗红,像是未干的血渍。女子眉眼如画,唇角却泛着青灰,瞳仁深处流转着幽绿的光。
“大哥,您看我像啥?”她的声音甜腻得发黏,尾音却在风中碎成几片,如同指甲刮过铜镜的刺耳声响。
李大壮被这怪声惊得酒醒了三分,醉眼一瞪,见那东西浑身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人样的身子却拖着兽尾,裙摆下若隐若现的不是腿,而是半截毛茸茸的狐躯。尤其那条尾巴,红得妖异,晃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像个啥?”李大壮暴喝一声,砍刀重重杵在地上,惊起几只乌鸦,“我看你像粪堆里打滚的屎壳郎!哈哈哈,滚远点,别污了老子的眼!”
话音未落,红衣女子浑身剧烈震颤,火红尾巴“啪”地甩向空中,所过之处高粱秆齐刷刷折断,露出里面暗红的芯,像极了被剖开的血管。她死死盯着李大壮,原本娇美的面容瞬间扭曲,獠牙刺破下唇,血珠滴在红衣上,竟化作缕缕青烟。但她终究没说一个字,只是发出一声尖啸,红影如箭般扎进高粱地,留下满地倒伏的秸秆在风中抽搐。
李大壮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往家走。他没注意到,被红衣女子尾巴扫过的高粱秆上,正渗出细密的黑血,顺着茎秆滴落在泥土里,蜿蜒成一条暗红的线,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鞋底。
子时三刻,乌云遮蔽了月亮。李大壮家的老房子突然剧烈摇晃,窗棂“咯咯”作响,像是有千军万马在门外奔腾。李大壮猛地惊醒,抄起枕边的砍刀就要下床,却见窗纸上映出密密麻麻的人影,盔甲相撞的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疼。
“狗日的,敢抢你祖宗!”他踹开房门,酒劲上头,根本没细看——满院子都是红盔绿甲的“土匪”,手里的刀枪泛着幽蓝的光,分明淬了毒。李大壮怒吼着挥刀砍去,刀锋劈在“土匪”脖颈上,却溅起一阵黑血,那“土匪”晃了晃,竟又举着刀扑上来。
刀光剑影间,李大壮越战越勇,身上脸上溅满了黑血,刺鼻的腥气让他几近癫狂。可奇怪的是,每砍倒一个“土匪”,就有更多的人从院门外涌进来,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嘴里还发出“嗬嗬”的怪叫。
“爹!那是高粱!您砍的是咱家高粱啊!”儿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大壮回头一瞥,却见老伴瘫倒在地,儿子正抱着她的腿,而院子里哪有什么土匪,全是一人多高的高粱秆!那些被他砍断的秸秆正汩汩冒血,断口处的穗子竟变成了一张张人脸,全是他白天见过的村民模样,正咧着嘴朝他狞笑。
“放你娘的屁!”李大壮杀红了眼,刀光更快了,“老子砍的就是土匪!”他没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已经被黑血浸透,那些高粱秆每倒下一株,就有更多的秸秆从地底钻出,把他团团围住。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最后一株“土匪”倒在他脚边。李大壮喘着粗气,这才发现满院都是半截的高粱秆,50亩地的庄稼被砍得精光,秸秆堆里还混着无数张扭曲的人脸。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心口不知何时插着半截高粱秆,黑血正顺着刀刃往外冒。
“哇——”他喷出一口黑血,栽倒在秆堆里,手里还死死攥着带血的砍刀。而那些被砍断的高粱秆突然无风自动,齐刷刷转向他的尸体,穗子上的人脸同时发出一声尖笑,化作青烟消散在晨雾中。
出殡那日,阴云压得极低,像是要把整个村子碾碎。李大壮的棺材刚抬到村口,纸扎的牛马、童男童女突然无风自动,眼眶里渗出黑血。有人刚要点火,火苗“轰”地窜起三丈高,拉车的牛马身上瞬间燃起蓝火,皮肉“滋滋”作响,却发不出半点惨叫。几个围观的孩童也被火舌卷住,在地上翻滚哭喊,皮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炭化。
“闹妖法了!快跑啊!”村民们四散奔逃,有人被绊倒在地,被踩踏得血肉模糊。就在这时,一个破衣烂衫的道士晃悠悠从街角转出来,歪戴着的道帽上沾满草屑,腰间酒葫芦漏着残酒,在地上拖出一条湿润的痕迹。他手里拎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穗上挂着块黑乎乎的令牌,隐约能看到“龙虎山”三个篆字。
“吵啥?”道士打了个悠长的酒嗝,醉眼朦胧地扫过火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泛黄的虎牙,“狐媚子的怨气借了祭品通灵,小把戏罢了。”
他踉跄着走到火堆前,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镇魂令。令牌表面刻满蝌蚪状的符文,边缘还沾着疑似血渍的褐色痕迹。道士将令牌往地上一插,口中念念有词:“天罡正气,荡涤邪妄,敕!”
刹那间,令牌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火场中的蓝火“噗”地熄灭。那些被烧伤的孩童身上的焦皮纷纷脱落,露出下面完好的肌肤;拉车的牛马也晃了晃,抖落一身灰烬。村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道士走到李大壮儿子面前,指尖蘸着符灰,在他眉心画了个太极图。
“你爹冲撞了讨封的狐精。”道士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那畜生修了两千年,就等一句好话蜕去兽身。被骂成屎壳郎,怨念入了地脉,这才引动高粱成精。”他顿了顿,指向远处的高粱地,“你们闻闻,现在风里可还有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