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的风卷着江雾钻进领口,苏瑶握着手机的手背上青筋微凸。
神秘电话里的威胁像根细针,正顺着她的耳膜往神经里扎——三天前她让人调阅的王老板运单、周厂长台账、陈凯流水,竟全是对方故意放的饵。
\"苏小姐?\"助理小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总让我把会议纪要送过来。\"
苏瑶迅速把手机塞进手包,转身时已恢复温婉笑意:\"放桌上吧。\"她望着小吴离开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禹此刻应该在顶楼办公室,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像道密不透风的墙。
回到临时借用的商务套房,张律师的电话几乎是秒接。\"陈建国的户籍资料我让人加急调了。\"律师的声音带着打印机的嗡鸣,\"不过您让我查的林氏地产十年前流水......\"
\"先放下这个。\"苏瑶扯松珍珠项链,走到摊满文件的长桌前。
她昨晚让助理把林氏近五年所有并购案的财务报表都搬来了,此刻正用红笔在\"1982年东南亚贸易公司注资\"那栏画了个圈,\"您看这几笔,林氏以低于市场价30%的价格收购了槟城码头,注资方是开曼群岛的'南洋置业',但三个月后这家公司就注销了。\"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声:\"南洋置业的法人是香港的壳公司,确实可疑。
需要我联系海外律所查资金流向吗?\"
\"暂时不用。\"苏瑶的指尖停在\"陈凯\"两个字上——陈凯是林禹的私人财务顾问,三天前她让人拷贝的流水里,有笔五百万的转账备注是\"陈叔寿礼\"。
而母亲临终前攥着的旧照片里,那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耳坠正是陈凯总戴着的银坠子样式。
她突然想起露台风里那声汽笛,和记忆里母亲常哼的《天涯歌女》调子重叠。\"张律师,把林氏1982年所有海外交易的报关单、船运记录都调出来。\"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尤其是十六铺码头的旧档案。\"
挂了电话,苏瑶看了眼手表——七点二十,周老板应该刚吃完晚饭。
她对着化妆镜调整珍珠发夹,镜中倒影的眼尾微微上挑,这是她刻意训练出的\"无害感\"弧度。
周老板的办公室在九江路老洋楼里,红木家具泛着包浆的光。
苏瑶刚坐下,就看见对方目光扫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这是今早林禹让人送来的\"定情信物\",此刻倒成了最好的筹码。
\"苏小姐说合作收购码头?\"周老板捏着紫砂壶,嘴角扯出半分笑,\"林大少的女人来跟我谈合作,不怕他掀了桌子?\"
\"周叔这话说的。\"苏瑶端起茶盏轻抿,茉莉香混着老茶的陈味在舌尖打转,\"林氏最近在东南亚的船运出了点小问题,听说海关扣了三艘货轮?\"她放下茶盏时故意碰响杯碟,\"要是能拿下十六铺码头的联合开发权,别说分一杯羹,周叔要占五成股份我都能帮着谈。\"
周老板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目光突然变得锋利:\"苏小姐要什么?\"
\"要周叔十年前和林氏签的那份码头租赁补充协议。\"苏瑶从手包里取出张支票推过去,\"这是诚意金,复印件就行。\"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周老板盯着支票上的数字看了半分钟,突然笑出了声:\"苏小姐真是比林大少还会算计。\"他起身拉开保险柜,\"十点前让人把复印件送到你酒店,不过......\"他转身时手里多了张泛黄的纸,\"要是林禹知道你拿他的女人身份当刀使,你猜他会先砍谁?\"
苏瑶接过协议复印件时,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霉斑。
她笑得温软:\"周叔不如猜猜,林禹知道有人十年前用空壳公司套走他两千万美金时,会先砍谁?\"
离开老洋楼时,外滩的霓虹灯刚亮起。
苏瑶上了车,把复印件塞进暗格,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林禹的助理小陈发来的消息:\"林总在顶楼会议室等您,说有要紧事谈。\"
林氏集团顶楼的落地窗外,黄浦江像条缀满星子的黑绸。
林禹站在窗前,西装裤脚绷得笔直。
听见门响,他转身时手里的文件\"啪\"地摔在桌上:\"苏瑶,你让人查我1982年的账?\"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却仍维持着笑:\"林总在说什么?
我不过是帮您整理并购案资料......\"
\"整理资料需要调阅海外银行流水?\"林禹逼近两步,阴影笼罩下来,\"小陈说今早有人冒充财务总监去了香港分行。\"他突然捏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到底想要什么?
钱?
地位?
还是......\"
\"林总弄疼我了。\"苏瑶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和记忆里母亲旧毛衣上的樟脑味重叠——那是童年最温暖的味道,可此刻却让她喉咙发紧。
林禹突然松开手,转身抓起西装外套:\"跟我去仓库。\"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有人偷了林氏的重要文件,我要你亲眼看看,动我的东西是什么下场。\"
苏瑶跟着他走进电梯时,手机在包里震动。
她摸出手机,是张律师发来的消息:\"周老板的资料已收到,正在比对海外账户。\"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和林禹紧绷的下颌线。
黄浦江的汽笛声再次响起,混着电梯上升的嗡鸣,像根看不见的线,正慢慢收紧。
张律师办公室的台灯在凌晨三点半时终于暗了又亮——他揉着发酸的后颈,钢笔尖在\"南洋置业\"的资金流向图上戳出个洞。
境外贷款担保协议的复印件就摊在电脑旁,扫描件上的英文条款像毒蛇信子般吐着芯子:\"若林氏无法在1985年前偿还三千万英镑本息,开曼群岛信托将接管其东南亚所有码头资产。\"
手机在桌面震得发颤,张律师看了眼来电显示,喉结滚动两下才接起:\"苏小姐,我建议暂缓。\"他的声音带着熬夜特有的沙哑,\"这笔担保涉及六家国际银行,一旦曝光,林氏股价至少跌30%,更麻烦的是......\"
\"更麻烦的是林禹会提前收网。\"苏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飘来,带着浴室水汽的模糊。
她刚卸了妆,镜中素面的脸在暖黄壁灯下泛着青,\"张律师,您看过我母亲的病历吗?\"她扯过浴巾裹住肩膀,\"她最后三个月每天要打三针吗啡,就因为十年前那个雨夜,有人把本该给她的船票给了别人。\"
电话里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张律师显然在翻找什么:\"苏小姐,我理解您的......\"
\"理解不了就别理解。\"苏瑶捏着母亲旧照片的指尖发白,照片里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往玻璃罐里装桂花糖,\"明早十点,让沈清欢把'林氏秘密转移资产'的消息放进外贸圈的茶话会。\"她挂断电话前补了句,\"用周老板给的协议做引子。\"
晨光穿透酒店窗帘时,苏瑶正对着镜子别珍珠发夹。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是沈清欢的红色凤凰牌自行车碾过梧桐叶的声响——这个时间点,外滩的早茶铺里该坐满了西装革履的商人,沈清欢会把那张复印件往桌上一摊,说半句留半句。
\"苏小姐,林氏的陈总监来了。\"助理小吴敲门的声音带着颤。
苏瑶转身时已换了副温婉笑模样,推开门正撞进陈凯的目光里。
这个跟了林禹十年的财务顾问,此刻额角挂着薄汗,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苏小姐,林总让我来取......\"
\"取什么?\"苏瑶端起女佣刚送的玫瑰露,\"是取您上周落在我书房的银耳坠?\"她看着陈凯瞳孔骤缩,笑意更浓,\"陈叔,您母亲临终前说'对不住阿宁',阿宁是我母亲的小名吧?\"
陈凯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从公文包掏出个牛皮纸袋:\"这是林氏近三年的慈善捐赠明细,林总说......\"
\"林总说要堵住我的嘴?\"苏瑶接过纸袋时故意碰掉他的眼镜,蹲下身时瞥见他脚边的鳄鱼皮公文包——和母亲日记里写的\"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用的包,是同一款式。
下午三点,陆家嘴证券交易所的电子屏开始跳动绿色数字。
苏瑶坐在酒店顶层咖啡厅,看着手机里不断弹出的消息:\"周老板在码头谈判时提担保协议王董事要求召开临时董事会林氏航运新加坡分公司被查账\"。
她端起的咖啡杯在桌沿轻叩,杯底与骨瓷相撞的脆响,像极了母亲病床前监测仪的滴答。
匿名信是在傍晚送来的。
穿蓝布工装的快递员敲开房门时,苏瑶正盯着窗外的晚霞——那抹红让她想起林禹昨天捏她手腕时的力度,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苏小姐,挂号信。\"快递员递来个泛黄的牛皮信封,封口处没有邮戳,只压着枚青铜印章,纹路是朵残缺的牡丹。
苏瑶撕开封口的手在抖。
信纸上只有一句话:\"想听真话,就放录音带。\"随信掉出的黑色卡带躺在地毯上,背面用钢笔写着\"1982.5.17 十六铺仓库\"。
卡带放进随身听的瞬间,电流声刺得她耳膜生疼。
接着是林禹的声音,比现在年轻些,带着点未褪尽的冷硬:\"陈叔,这单风险太大。
三千万英镑够买半座码头,用空壳公司担保......\"
\"少东家,您父亲的病拖不了三个月。\"另一个男声,苏瑶听得头皮发麻——是陈凯。
\"我知道。\"林禹的声音低下去,像被江水浸过的石子,\"但阿宁......苏太太的船票,必须补上。\"
随身听\"咔\"地卡住。
苏瑶猛地扯掉耳机,卡带在转盘上绞成乱麻。
她望着镜中自己发白的脸,突然想起今早林禹在仓库说的\"动我的东西是什么下场\"——原来他早知道她在查,原来他藏着比她更沉的秘密。
夜色漫进窗户时,苏瑶站在公寓落地窗前。
黑色卡带被她握在掌心,体温透过塑料壳渗进去。
她摸出抽屉里的老唱机,木盖掀开时扬起细小的灰尘,在月光里飘成雾。
当卡带缓缓滑进唱机槽的瞬间,整间屋子突然暗了。
苏瑶摸着黑按下播放键,电流声混着窗外的江风灌进耳朵,然后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裹着十年前的雨雾,轻轻说:\"阿宁,我欠你的,用一辈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