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声含混不清的呓语从那个角落传来。
只见白猫不满地扭了扭身子。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脸颊蹭着光滑微凉的美人靠，细碎的阳光洒在她半边脸颊上，更显得皮肤细腻如温玉。
晏凌看着那个完全沉浸在瞌睡里的小姑娘，心里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轻笑，带着点成年人对幼童的天真烂漫习以为常的宽容与宠溺，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到底还是个孩子。与这边两个年纪虽小却已在学权谋的姐姐相比，她无忧无虑得像一张白纸。
只知道吃喝玩乐，粘着小宠物，连上课都能睡得这么肆无忌惮。女帝的偏爱给了她任性的资本。
不过……这样也好。
晏凌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幽深。一个无心皇权、只知享乐的幼主，在他暗中筹划搅动风云、待价而沽、甚至推波助澜只为那最终目的（无论是哪一个）的棋局里，实在是最安全、最值得忽略的棋子。
晏凌起身，姿态闲适优雅。他拿起一块案几上御赐的点心——特意做成海棠花形状，奶香四溢最合小孩儿口味的奶酥糕。
缓步走到美人靠边，刻意放轻了脚步。
阳光将他月白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滑的地板上。他走到芮芙身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了部分光线。睡梦中的小人儿似乎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秀气的眉尖蹙了蹙。
晏凌在她身边蹲下，动作近乎无声。将那块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海棠奶酥糕，轻轻放在她摊开的、胖乎乎白嫩嫩的小肉手上。
目光落在她睡颜上，长长的睫毛乖乖垂下，在眼底投下弯弯的阴影。呼吸绵长均匀，透着不谙世事的香甜。
真是个蜜罐里泡大的小东西。
晏凌无声地牵了下唇角，那笑容是纯粹的职业性温和，带着几分敷衍孩子的小把戏。
“五殿下，”他刻意放柔了嗓音，带着刻意模仿出来的对幼儿的哄诱，“醒醒神？海棠奶酥糕，甜甜的，可香了。”
那语调，就像在逗弄一只娇贵又懵懂的、最最心爱的波斯猫。
芮芙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似乎真的要醒了。
晏凌耐心等着。轩内，芮蓁和芮蕙的目光也忍不住投了过来。
然而，美人靠上的小身影只是哼唧了一声，更用力地把脸埋进了白猫的肚子，小手无意识地握住了那块香喷喷的海棠酥，仿佛那不是点心，而是一个更舒适的暖手炉。
白猫“喵”了一声，大约是觉得那点心占用了它的奴隶给它按摩的工具，伸出粉嫩的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芮芙攥着点心的指尖。
晏凌：“……”
他看着眼前这“主慈猫孝”的温馨（？）场面，眼底那份职业化的温和笑意更深了几分，却也显得越发淡漠疏离。
——罢了，终究还只是个懵懂的小狸奴罢了。
起身，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晏凌走回案几边。他拿起笔，目光重新落回两个暗自较劲的“皇女门生”身上，语气温和依旧：
“殿下们，我们继续。方才那局棋，可解得‘势’与‘实’了么？”
临水轩外，微风掠过池面，将更多的海棠花瓣卷入水中。暮春时节，万物生长，也酝酿着风雨。
日头渐渐西斜了，大姐姐对兵法又有了新的感悟，二姐面前的残局接近终了，小五……
我们的小五睡得十分安详，正在打小呼噜。
皇太女芮蓁英丽的眉毛打结在一起，担忧地看着五妹的方向。
她是皇长女，也是皇太女，有数不清的责任落在她的肩膀上，照顾好弟弟妹妹，做好他们的榜样，也是她的责任之一。
小五这个样子，她这个榜样显然是没有做好。
“大姐姐，一起去明楼听曲子呀。”芮惠笑嘻嘻地凑过来，亲亲热热挽住姐姐。
芮蕙虽然事事都爱和大姐争个高低，但都属于小孩子过家家的范畴，完全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姊妹俩关系其实还不错。
芮蓁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也是要照顾妹妹弟弟，担当起长姊的职责。
所以，虽然芮蓁心里其实不愿搭理这个处处讨嫌的二妹，却也不会表现出来，甚至是反思自己这种想法的错误。
芮蕙顺着大姐的目光看去，看见正在打呼的小五。
“小五只要健康高兴就行，大姐你别管她。”
芮蕙在心里给所有人都排了序，第一肯定是小五，她是母皇、君后甚至是姜贵君的心肝肉，谁也比不了。
第二就是她自己，她和大姐都是母皇和君后的孩子，而比起大姐，母皇明显更喜欢她，有什么好东西，母皇都想着她，也时常夸奖她的才学。
而大姐姐总是被母皇责问。
最后才是大姐姐，三弟，四弟是男子，不可能继承大统，没资格和她们姊妹排在一起。
虽然母皇最喜欢小五，但小五年纪太小，六岁了都还未正式启蒙，日后当个富贵闲人就好。
所以说起来，芮蕙觉得自己才是母皇最看重的孩子。
“二位殿下放心，我会让人将五殿下送回长乐宫的。”晏凌温和道。
“快走吧，教坊司新训练的一批伶人，据说跳舞可好看了。”芮蕙等不及，拉着芮蓁就走。
晏凌又走回芮芙面前，暖暖的光照在小孩儿肉嘟嘟的脸上，连脸上的小绒毛都一清二楚。
晏凌看了看时辰，再睡一刻钟，刚好去长春宫用晚膳。
晏凌安静等待了一刻钟。
“……五殿下，殿下，该回长春宫用晚膳了。”
芮芙被晃了几下才醒。
这一觉睡得太久太沉，以至于脑子一片混沌，只剩眼前一面惊鸿。
那是眼屎也糊不住的一张盛世美颜。不同于时下男子涂脂抹粉，以阴柔婉约为美，他有着立体硬朗的骨相，线条干净，轮廓清晰。
五官精致却不女气，一双瑞凤眼狭长深邃，眼尾些许上扬，似深情，似凌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就像是一块圆润无瑕的美玉，看上去没有任何棱角，如脂似膏，温顺得过分。
实际上，却是冰冷又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