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蹦蹦跳跳地朝她跑过来:“崔师姐,你别生气,大师兄是真的不爱吃甜食,应该不是针对你。”
呵呵。
桑悦问:“那他喜欢吃什么?”
既然要让沐庭筠沉浸在梦里,那就要让他觉得在梦里过得舒心,桑悦觉得有必要打探一下他的喜好。
小师妹手指点着下巴思索:“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和大家一样,厨房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哦,对了,大师兄好像特别能吃辣,还喜欢吃馊的。”
桑悦疑道:“吃辣的倒是正常,但是吃馊的,什么情况?”
小师妹道:“也不能说是馊的,只能说是像馊的。哎呀,怎么解释呢?大师兄他小时候不是在西域长大嘛,西域那里的口味和我们这儿不太一样。大师兄身上经常带一种西域干粮,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他分给我们尝过,吃起来味道特别奇怪,很难形容。总之我吃过一次后绝对不想再吃第二次。”
“好吧,”桑悦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桑悦又问:“你觉得大师兄是个怎样的人啊?”
小师妹思索道:“我觉得吧,大师兄很严厉,对别人严厉,对自己更严厉。但他也是个特别好的人,每次下山历练遇到危险,他都是第一个挡在大家前面。只要有他在,任务就没有失败的。”
小师妹忽然朝她挤眉弄眼,笑得贼兮兮的:“崔师姐,你怎么突然问起大师兄的事啊?”
桑悦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人小鬼大。我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他,所以想找机会向他赔罪。”
小师妹道:“难怪你们之间看起来怪怪的。你是怎么得罪他的?你不会对他撒谎了吧?”
桑悦面不改色地道:“没有。”
小师妹松口气:“那就好。千万不要在大师兄面前撒谎,他那双眼睛可厉害了,一眼就能将人看穿。而且他最讨厌的就是表里不一,爱撒谎的人。之前有个爱撒谎戏弄人的师兄,把大师兄惹恼了,整整七年,大师兄都没有理过他。”
桑悦:“……真好。”
真好啊,年轻气盛,少年人的眼里只有是非黑白。
倒也奇怪,这么正气凛然的少年,之后又为何会走上邪路,修炼邪器呢?
*
这日午后,天空布满厚重的阴云,雪越下越大。
桑悦经过大殿时,看到剑部的弟子们全部都跪在大殿台阶下,头上肩上落满了白雪,远远看去像是六个雪人。
她撑着伞来到小师妹身边,陪她跪着,将伞撑在小师妹头顶。
小师妹想把伞推回去:“你快走,不然掌门师尊看到了可能连你一块儿罚。”
只要桑悦不想动,小师妹自然推不动她。
桑悦道:“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小师妹无奈,只能由着她,目光偷瞟着跪在最前面的沐庭筠的背影,压低声音道:“这次任务失败了,赵师兄受了重伤,差一点就……”
桑悦道:“任务失败是常有的事,弟子重伤也是,掌门从没这样罚过,这次何至于此?”
小师妹道:“掌门师尊说,大师兄在这次任务期间过于莽撞,不顾自身安危,也没有尽到保护同门的责任,所以罚他在殿前跪地思过。但我们都知道,大师兄已经做得很好了,于是一起替大师兄求情,掌门师尊更生气了,还是不肯收回成命,所以我们就陪着大师兄一起跪。”
桑悦问:“那他,真的莽撞了吗?”
小师妹想了想,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凑到桑悦耳边说:“这次任务是驱逐一个村庄里的恶鬼。我们到那村庄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恶鬼吃了。大师兄也和以前做任务时不一样,还没进村庄的时候,脸色就格外的吓人。他抓住恶鬼后,又把那鬼放了,孤身一人跟着恶鬼去了鬼巢,想把那些恶鬼都杀光。赵师兄发现他独自行动,就叫上我们一起去帮忙,场面真的很凶险,如果不是后来掌门师尊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这次能回来几个人。”
“但是,这也不能怪大师兄啊,”小师妹又低叹着补充道。
桑悦心里也不禁叹息,她记得,沐庭筠的母亲就是被恶鬼吃掉的。
她明白这种感受有多痛苦,如果是十三岁的她,再次遇到夏获鸟,她或许会比沐庭筠更冲动。
又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掌门走出殿门,无奈让弟子们全部起来,回房休息。
桑悦送小师妹回房后便离开,经过沐庭筠的房间时,发现门前的积雪都没有脚印。
空中再次出现了许多黑长蚯蚓般的裂缝。
桑悦叹了口气,想了想,御琴飞到试剑坪,果然看到试剑坪上的傀儡剑阵被开启,少年独自一人在三十六个持剑傀儡之间冲杀。
旧伤崩裂,又添新伤,黑白相间的长袍早已血迹斑斑。
少年的眼里仿佛燃烧着血色的火,决绝而孤寂。
桑悦走到凸起的石台前,旋转上面的石质机关,所有的持剑傀儡都停住了。
沐庭筠停住,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向石台,伸手想要再度开启训练机关。
桑悦抓住他的手腕:“沐师兄,你该去疗伤了。”
沐庭筠低沉沙哑地道:“滚。”
好凶啊,快被仇恨烧得失去理智了吧,连往日的修养都顾不得了。
桑悦道:“你要是不去疗伤,我就去告诉掌门,让你一个月练不了剑。”
沐庭筠瞪了她一眼。
桑悦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沐庭筠无奈地甩开她的手:“能否不要多管闲事?”
桑悦脑海中想象着桃笙平时安慰自己的模样,温言细语地道:“你要是练剑把自己累死了,我和你的师弟师妹们,还有掌门以及你救过的所有人,也要伤心死的。”
沐庭筠的手扶着石台,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很烦,知道吗?”
桑悦道:“你也很犟,比牛还犟,我们扯平了。”
她伸手扶住沐庭筠,少年的身体已经透支到极点,情绪稍一松懈,就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只能任她摆布地被扶到瑶琴上。
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桑悦带沐庭筠回到了他的房间。
每间弟子居的空间布局都是一样的,都设有一个浴房。桑悦进浴房里,熟练地放好药泉和各类疗伤灵药,再将昏迷过去的沐庭筠脱去衣衫,放进药泉里。
在这过程中,桑悦发现少年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伤痕,其中最凶险的,是心口上三道狰狞的恶鬼爪痕,以及腰腹部贯穿的刺伤。
这是在柔孜之后,桑悦第二次看到这么遍体鳞伤的躯体,还是在这么小的年纪。
桑悦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少年,已经无法产生一点讨厌的情绪了。
甚至久违地感到一丝愧疚。
桑悦摇头甩去脑海中的不忍,纵然年幼的沐庭筠境遇堪怜,可她们现在是敌人,她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在梦外被沐庭筠抓住,到时候可怜的就是她了。
桑悦照顾少年药浴疗伤后,又将人抱到了床榻上。
她摸摸少年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也许是治疗得及时,少年沉睡中呼吸逐渐平稳。空中那些蚯蚓般扭曲的裂缝也开始逐渐愈合。
桑悦在床边一直守到凌晨,见沐庭筠伤势没有反复,才趁着众人没有苏醒时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