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基地深处,时间失去了意义。
没有昼夜,只有通过模拟光照系统维持的、精准的作息循环。空气被过滤得如同真空般洁净,只剩下消毒水的微涩和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属于庞大能量系统运转的嗡鸣。这嗡鸣如同大地的脉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既是力量的证明,也是无形的牢笼。
周北辰坐在临时办公室的合金桌前,面前巨大的全息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属于“燧人”项目的核心数据流。等离子约束方程、超导磁体拓扑结构、氚氘聚变路径优化…一行行冰冷而精密的公式和模型,如同最熟悉的母语,在他指尖流淌、跳跃、重组。
他是周北辰。
量子材料领域的巅峰。
“燧火”的执炬者。
这个身份如同厚重的铠甲,包裹着他,也禁锢着他。他强迫自己沉浸在数据海洋中,试图用纯粹的理性逻辑和属于科学家的狂热,填满记忆深处那片令人不安的空白,以及那沉甸甸的、不知来由的使命感。
然而,总有什么东西在干扰。
眉心处的“源点”核心,在这座庞大的能量熔炉深处,似乎变得异常活跃。它不再仅仅是冰冷的计算工具,更像一个饥渴的婴儿,本能地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的、高浓度的能量场信息。每一次基地深处那巨大的超导磁体阵列进行充能测试,每一次粒子加速管道发出低沉的咆哮,“源点”都会传来一阵微弱的、如同电流过载般的悸动。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紧贴胸口的青铜碎片。
自从进入基地核心区域,这块碎片就变得异常“兴奋”。它不再仅仅是温润,而是持续散发着一种清晰的、如同活物心跳般的温热感。这温热感并非恒定,而是随着基地深处某种特定的能量波动——尤其是那座代号“银环”的、处于最终调试阶段的环形托卡马克聚变装置——的能量波动,而同步脉动、增强!
仿佛…碎片本身,就是这庞大能量场的一部分?或者,它在渴望着什么?
“周博士?”通讯器里传来陈明远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周北辰的沉思。全息屏幕一角弹出陈明远儒雅的半身像。“‘银环’的预热测试已经进入最后阶段,超导磁体阵列充能即将达到95%临界点。这是重启后首次接近实战参数的测试,您作为理论核心,要不要来主控室现场观摩?或许能发现一些数据模拟无法呈现的…微妙之处。”
陈明远的语气带着学者间的探讨和一种隐含的期待。周北辰心中那属于科学家的火焰瞬间被点燃。近距离观察“燧火”的第一次真正“呼吸”?这诱惑无法拒绝。
“当然,陈教授。我马上到。”周北辰压下心中的悸动,关闭屏幕,站起身。
沈青山如同影子般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冷峻的目光扫过周北辰的脸:“我陪同。”
周北辰没有反对。他知道,在沈青山眼中,他不仅是“燧人”的核心,更是一个需要时刻监控的、不稳定的“异常物品”。
穿过数道厚重的隔离门和充满科幻感的连接通道,主控室巨大的弧形观察窗出现在眼前。窗后,是令人窒息的景象。
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环形真空腔室,如同沉睡在深渊中的银色巨环,占据了视野的中心。巨环由无数层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超导磁体线圈紧密缠绕而成,复杂的能量传输管道如同巨龙的血管,连接着它。此刻,巨环内部漆黑一片,但环绕着它的巨大超导磁体阵列,正发出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刺目的幽蓝色光芒!强大的磁场正在形成,空气(尽管隔着厚重的隔离层)似乎都因为这无形的力量而微微扭曲!
主控室内灯火通明,但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数十名穿着白大褂或深色制服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各自面前密密麻麻闪烁着数据流的控制台。巨大的中央全息屏幕上,代表着能量强度、磁场稳定性、粒子约束效率等关键参数的曲线正在疯狂攀升!
陈明远站在中央指挥台前,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屏幕,不时下达简洁而精准的指令。看到周北辰和沈青山进来,他微微点头示意,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屏幕上。
“磁体阵列充能…93%…94%…95%!维持!进入稳态平衡测试!”陈明远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而沉稳地传遍主控室。
嗡——!!!
当充能指示达到95%临界点的瞬间,整个主控室,不,是整个基地深处,都传来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大嗡鸣!那声音并非刺耳,却带着一种撼动灵魂的沉重感!巨大的“银环”装置,其核心区域骤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白光!如同在绝对黑暗中点燃的第一颗星辰!
成功了!首次达到实战参数的稳态平衡!主控室内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充满成就感的低呼和掌声!
周北辰的心也随着那点亮起的白光而剧烈跳动!那是属于未来的光!是他灵魂深处使命感的具象!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在冰冷的观察窗上,贪婪地看着那深渊中的微光。
然而,就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嗡!!!
一股远比刚才基地嗡鸣更加清晰、更加灼热的悸动,猛地从周北辰的胸口爆发!瞬间席卷全身!
是那块青铜碎片!
它不再是温热的脉动,而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烙铁,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庞大、古老、带着洪荒气息的能量洪流,不受控制地透过衣物,蛮横地冲入周北辰的体内!
“呃!”周北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胸口!碎片的位置!那里传来的灼热感几乎要将他点燃!
“源点”核心瞬间被这股狂暴的洪荒能量引燃!爆发出尖锐到撕裂灵魂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洪荒’能量注入!
来源:代号‘洪荒’碎片!
触发条件:与‘银环’装置核心能量场(模拟恒星内核环境)产生…超强共鸣!
核心过载!量子纠缠稳定性急剧下降(13.8%…13.5%…)!
强制能量疏导…启动!
疏导?!往哪里疏导?!
周北辰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这股失控的能量洪流冲垮!眼前的主控室景象开始扭曲、晃动!那巨大的“银环”装置在他视野中无限放大,其核心那点微弱白光仿佛变成了一个旋转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更恐怖的是,他感觉自己紧按在胸口的手,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正试图控制他的手臂,引导着那股灼热的洪荒能量,透过他的掌心,狠狠按向面前的观察窗!目标是…窗外深渊中那巨大的“银环”装置!
不!停下!
周北辰在意识中疯狂嘶吼!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他本能地感到一种灭顶之灾的恐惧!一旦这股属于“华胥之土”的洪荒能量注入正在精密运转的聚变装置,后果不堪设想!可能是灾难性的能量失控!可能是整个基地的湮灭!
“源点!压制它!压制碎片!”林寒的记忆碎片在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疯狂翻涌,发出绝望的指令!
尝试压制…失败!
‘洪荒’能量层级…超越核心处理上限!
强制疏导路径…锁定宿主神经运动中枢…无法阻断!
压制失败!疏导无法阻断!
周北辰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剧烈地颤抖着,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一点点、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灼热得仿佛握着一颗微型太阳,直指观察窗外的“银环”!
冷汗瞬间浸透了周北辰的后背!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对抗着那股失控的力量,手臂的肌肉因为极致的对抗而剧烈痉挛、隆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周博士?!”旁边传来陈明远惊疑的声音!他注意到了周北辰的异常!那苍白的脸色,剧颤的身体,死死按住胸口的手,以及那抬起、直指“银环”、仿佛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臂!
沈青山的动作更快!在周北辰手臂抬起的瞬间,他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就锁定了目标!一步跨前,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周北辰身侧!一只铁钳般的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扣住了周北辰抬起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按向周北辰紧捂着胸口的左手!
“冷静!周北辰!”沈青山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他接触周北辰手腕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晰地感觉到,周北辰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非人的灼热!那绝不是“周北辰”该有的力量!是碎片!是那股该死的力量又爆发了!
“呃啊——!”手腕被巨力钳制,体内两股狂暴的力量(洪荒能量与“源点”的疏导抵抗)疯狂冲突,周北辰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嘶吼!
就在沈青山的手即将触碰到周北辰胸口、试图强行压制那块引发祸端的碎片时——
嗡!!!
异变再生!
那块在周北辰胸口疯狂搏动的青铜碎片,似乎被沈青山的逼近彻底激怒!它表面流淌的暗金纹路骤然亮到极致!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排斥和警告意味的洪荒意志,如同冲击波般猛地爆发开来!
轰!
沈青山如遭重击!他扣着周北辰手腕的右手,以及按向周北辰胸口的左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一股沛然莫御的、混合着灼热和大地厚重感的恐怖力量瞬间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砰!
沈青山重重撞在数米外的合金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坚固的墙壁瞬间凹陷下去一个人形轮廓!他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腥热液体咽了回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力量…远超之前在训练场!
而周北辰,在碎片爆发的瞬间,体内的洪荒能量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不再试图强行攻击“银环”,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向他眉心处的“源点”核心!
警告!‘洪荒’能量洪流涌入!
核心量子纠缠稳定性…临界崩溃(12.9%)!
启动…紧急深度休眠协议…失败!能量流阻断…
强制…意识投射…启动!
意识投射?!什么投射?!
没等周北辰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主控室刺眼的灯光、工程师们惊愕的脸、窗外巨大的“银环”装置——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扭曲、破碎!
黑暗。
冰冷刺骨的黑暗。
紧接着,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
周北辰感觉自己仿佛被瞬间扔进了万载冰窟!身体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有意识在无边无际、死寂冰冷的黑暗中沉浮。
不…不是完全的黑暗。
一点微弱、幽暗的蓝光,在前方的“视野”中亮起。
那光芒…来自一座山。
一座庞大到无法想象、通体由万古不化的幽蓝玄冰构成的…冰山!
冰山巍峨耸立,穿透了无尽的黑暗,其峰顶没入更高维的虚无。冰壁陡峭如刀削,光滑如镜面,倒映着下方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死寂的…漆黑海洋。
不,那不是海。
那是一片…凝固的黑暗。粘稠、厚重、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线和生机。在冰蓝色的山体映衬下,这片黑暗之“海”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死寂气息。
在这座幽蓝冰山与下方凝固黑暗之海的交界处,在那光滑如镜的冰壁之上,赫然镶嵌着一个巨大无比、边缘流淌着暗沉金芒的…圆环!
那圆环的材质非金非石,与周北辰手中的青铜碎片隐隐相似!圆环内部并非空洞,而是如同水面般微微荡漾着、旋转着的、更加深邃的黑暗!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时间和灵魂的吸力,正从那旋转的黑暗中心隐隐传来!
归墟之眼?!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周北辰混乱的意识!昆仑墟·西王母峰·归墟之眼!碎片传递的警告坐标!它…就在这里?!
就在周北辰的意识被那巨大冰环散发出的恐怖吸力所震慑,几乎要被冻结、被吸入那旋转的黑暗中心时——
嗡!
他胸口的位置,那块青铜碎片所在的地方,猛地传来一阵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温热感!
这温热感如同黑暗中的火种,瞬间驱散了部分侵入骨髓的冰寒!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跨越了无尽时空的低语,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地脉失衡…】
【…核心…冻结…】
【…唤醒…否则…寂灭…】
唤醒?!唤醒什么?!唤醒这座冰山?还是唤醒那“归墟之眼”下凝固的黑暗之海?!
没等周北辰理解这更加惊悚的信息——
“警告!‘银环’试验场检测到未知高能粒子流逸散!”
“逸散源…指向主控室观察窗位置!”
“能量特征…无法识别!与聚变反应无关!”
“安全等级:未知!建议立即终止测试!”
主控室内,刺耳的警报声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炸雷般将周北辰被强行投射的意识猛地拽回了现实!
眼前的冰海幻象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瞬间消失!
他依旧站在主控室的观察窗前,右手还保持着抬起、微微颤抖的姿势,左手死死按着灼热的胸口。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额角滑落。
旁边,沈青山正挣扎着从凹陷的墙壁中站起,嘴角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看向周北辰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前方,陈明远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又看看全息屏幕上突然出现的、代表着未知高能粒子流的刺眼红色警报区域——那区域的源头,赫然指向周北辰刚才站立的位置!
整个主控室,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的周北辰身上。
死寂。
只有基地深处那低沉的嗡鸣,以及警报器单调而刺耳的嘶鸣,在冰冷的主控室里回荡。
沈青山抹去嘴角的血迹,一步,一步,走到周北辰面前。他的眼神如同两柄淬毒的冰刃,死死钉在周北辰按着胸口的左手上,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你…刚才…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