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王伦一行人离开平海军驻地高耸的营墙。呼延庆那番沉甸甸的话语,以及他眼中复杂翻腾的情绪,仿佛比这刺骨的海风更让人心绪难平。王伦将玉佩贴身收好,感受着那份古朴温润下蕴含的分量——这不仅是呼延灼的信物,更是呼延庆这位宿将在家族荣誉、朝廷忠义与残酷现实夹缝中,给予的一份带着悲怆温度的认可。
一行人默不作声,顶着风雪,深一脚浅脚地沿着来路返回。军营的肃杀与铁血气息渐渐被市井的烟火气替代,但那无形的压力并未完全消散。呼延庆最后那句关于登州知府王正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时刻提醒着他们此行的凶险。
终于,顾大嫂夫妻的那间酒肆出现在风雪迷蒙的街角。昏黄的灯光从门缝窗棂透出,在冰冷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酒香、炭火气和食物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回来了!”顾大嫂正倚在柜台后,手中擦拭着酒碗,抬眼看到他们,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透着一丝探询。她快步迎上来,压低声音:“如何?那呼延老将军没为难你们吧?”
杜壆、石宝等人抖落身上的积雪,寻了角落一张大桌坐下,向顾大嫂微微点头示意。王伦解下披风,在炭盆边坐下,伸出手烤着火,感受着冻僵的手指渐渐恢复知觉。
“呼延统制……是条汉子。”王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虽未明言相助,却点明了关窍所在。”他将与呼延庆会面的经过,尤其是对方关于登州知府王正与高俅关系的警告,以及那句“若遇不可抗之强敌,或可来此暂避”的承诺,简略而清晰地告知了众人和顾大嫂。
顾大嫂听得仔细,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待王伦说完,她一拍大腿:“好!有呼延老将军这句话,咱们在登州行事,心里就更有底了!至少这平海军的大营,在紧要关头能当个退路!” 她顿了顿,眼中忧虑更深,“王头领带回来的这消息,知府王正是高俅的人,这可是天大的麻烦!这狗官心狠手辣,有高俅撑腰,在登州更是无法无天了!咱们救人的事,必须做得更加周全隐秘才行!”
她环视众人,神色一正:“几位好汉奔波辛苦,但事不宜迟,老婆子这就把救解珍、解宝两位好汉的法子,跟大伙儿合计合计!是咱登州本地遭了冤屈的好猎户!”
她走到桌边,用指头蘸了点酒水,在桌面上画了起来:“那万恶的毛太公,勾结州里的孔目,将解珍、解宝屈打成招,定了死罪,如今就关押在死牢里。知府王正为了讨好毛家,更为了借机敛财,已经定下日子,就在腊月廿八,年前最后一天,在十字街口斩首示众!”
“腊月廿八?”石宝冷哼一声,眼中寒光一闪,“这狗官,是存心不想让两位好汉过这个年,也不想让登州百姓过个安稳年!”
“正是!”顾大嫂恨声道,“所以,咱们要救,就得赶在行刑之前!硬闯死牢风险太大,守卫森严不说,动静也大,一旦惊动全城兵马,就算救出来也难脱身。老婆子思来想去,最稳妥的法子,就在这‘劫法场’三个字上!”
“劫法场?”李应眉头微皱,“大嫂,此法虽直接,但法场之上,必有重兵把守,知府王正、兵马都监,还有那毛太公,必然亲临监斩,防备只会比死牢更严。”
“李庄主说得是,”顾大嫂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寻常劫法场自然九死一生。但咱们登州,却有一个人,有本事在法场上做文章,甚至……让那法场变成咱们的主场!”
“哦?是谁?”酆泰瓮声瓮气地问。
顾大嫂一字一顿道:“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
“孙立?”王伦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原着中,正是这位武艺高强、身为登州军官的孙立,被其弟孙新和弟媳顾大嫂说动,利用其身份和威信,在劫法场时临阵倒戈,才一举成功救下解珍解宝,并最终反出登州。看来历史的大势虽有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但登州这关键一环,孙立仍是绕不过去的核心人物。此刻解珍解宝尚未上山,营救他们,既是道义所在,也是为梁山延揽人才的绝佳契机!
“正是!”顾大嫂连忙解释道,“孙提辖是我那口子孙新的亲哥哥!他一身好武艺,惯使一管长枪,腕上悬一条虎眼竹节钢鞭,人称‘病尉迟’,是登州军中有数的猛将,威望颇高。更难得的是,他为人正直,对解珍解宝兄弟的冤情也早有耳闻,心中颇为不平。只是碍于官身,不便插手。” 她叹了口气,“我那大伯子性子谨慎,顾虑也多。老婆子和孙新去说,恐怕分量不够,难以让他下定决心冒险……”
王伦不等顾大嫂说完,目光灼灼,主动请缨道:“大嫂,此事关乎两位好汉性命,更关乎能否一举铲除高俅在登州的爪牙王正!孙提辖是关键所在,若不能说服他,万事皆休。” 他语气沉稳而充满担当,“解珍解宝为人仗义,遭此奇冤,天下好汉闻之皆当援手!呼延灼将军信任于我,将玉佩交付,呼延统制亦以诚相待。于江湖道义,于打击奸佞,王某责无旁贷!”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大嫂脸上,斩钉截铁地说:“说服孙提辖之事,请交由王某! 我亲自与他面谈!”
顾大嫂眼睛一亮,这正是她心中期盼却又不好直接开口的。她深知王伦见识不凡,胆魄过人,口才更是了得,由他出面,分量远胜自己和孙新。她立刻应道:“好!王头领亲自出马,再好不过!您身份特殊,代表着梁山好汉的义气和呼延将军的情谊,更代表着‘替天行道’的大义!您去说,定能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家国大义,说得更透!更能让他明白,对付王正这高俅的走狗,不仅是救两个遭冤屈的好后生,更是为国除奸,为他孙立自己雪耻!”
王伦点头,思路越发清晰:“正是此理!呼延统制的情报至关重要。我要让孙提辖清楚知道,他屡受打压、军饷被克扣、升迁无望的根源,正是王正为了巴结高俅!王正不仅是登州的祸害,更是高俅一党盘剥地方、陷害忠良的缩影!铲除王正,是拔掉高俅伸向登州的毒爪,是解登州军民之倒悬,更是为像孙提辖这样被奸佞压制的忠勇之士出一口恶气!救解珍解宝,是亲情道义、江湖义气;除王正,则是家国大义。”
顾大嫂听得心潮澎湃:“王头领说得太好了!正是这个道理!老婆子这就去安排!让我那口子孙新立刻去请他哥哥,就说有从山东来的、关乎家族前程和登州安危的贵客求见,务必今晚前来!王头领,您先歇息片刻,喝碗热酒暖暖身子,人一到,咱们就在后堂密室里详谈!”
王伦郑重抱拳:“有劳大嫂!一切依计行事。”
杜壆、石宝、酆泰、李应、广惠、武松、扈成七人闻言,精神也为之一振。石宝咧嘴一笑,摩拳擦掌:“嘿嘿,哥哥亲自出马,定能说动那病尉迟!到时候里应外合,劫法场,杀狗官,救好汉,才叫痛快!”
王伦端起顾大嫂递过来的热酒,缓缓饮了一口。热流下肚,驱散了寒意,更点燃了胸中的火焰。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更深的夜色。知府王正、毛太公的丑恶嘴脸,高俅在汴京的阴影,解珍解宝在牢中的期盼,呼延庆沉重的嘱托……最终都凝聚在即将到来的孙立身上。
成败系于今夜。说服孙立,便是点燃登州惊雷的引信。这惊雷,不仅要劈开法场的枷锁救出两位遭冤的好汉,更要震碎高俅爪牙的王正,让整个登州,乃至高俅一党,都为之颤抖!若能借此机会,将孙立、解珍、解宝等一干登州豪杰一并引入梁山,此行便是大获全胜!
窗外的风雪,呼啸得更急了,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擂鼓助威。酒店内气氛凝重而充满力量。脚步声匆匆响起,顾大嫂已亲自去寻孙新,让他火速请孙立前来。登州城的这个雪夜,暗流汹涌,一场决定数人命运乃至登州格局的密谈,即将在这不起眼的酒肆后堂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