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都让让！给俺家少爷腾个地儿！”
一声炸雷般的吼叫在人群边缘响起，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蛮横劲儿。
正是张铁柱！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靛蓝色短打，可惜那身腱子肉把衣服绷得紧紧的，活像个人形包裹。
他如同一条闯进沙丁鱼群的大鲨鱼，双臂肌肉虬结，使出浑身力气，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人墙里“犁”开一条缝隙。他身后，李明一身素净的青衫，尽量保持着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和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是泄露了心绪。
李朗和王氏紧紧跟在李明身后，李朗努力挺直微驼的背脊，王氏则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低声念着菩萨保佑。李芸戴着遮面的帷帽，紧紧抓着母亲的胳膊，露出的半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透过薄纱焦急地向前方张望。
“哎哟！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啊！”一个被张铁柱撞得东倒西歪的胖子揉着胳膊骂骂咧咧。
张铁柱头也不回，蒲扇般的大手往后胡乱一扒拉，试图再推开一点空间，嘴里兀自吼道：“对不住！俺家少爷要看榜！劳驾借个光！”
他心急火燎，只觉得前面挡路的都是可恶的肉墙。情急之下，他感觉手掌拍在了一堵软绵绵、厚墩墩的“墙”上，还带着温热和弹性。
他以为是哪个壮汉的后背，想也没想，抡起巴掌，使出拍西瓜的力道，“砰砰砰”就是几下，同时扯着破锣嗓子大喊：“听见没！让让！俺家少爷要看榜！再不让俺可敲鼓了啊！”
“嗷——！！！”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炸开！那堵“软墙”剧烈地颤抖起来，还带着波浪般的起伏。
张铁柱定睛一看，魂儿差点吓飞！他哪里是拍在什么壮汉后背？他那几记“开碑裂石掌”，结结实实、力道十足地拍在了一个胖得流油、肚子浑圆如鼓的富态老爷那雪白滚圆的肚腩上！那老爷疼得脸都绿了，五官扭曲，一手捂着惨遭蹂躏的肚子，一手指着张铁柱，哆嗦着嘴唇，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你……你这莽夫！老夫的……老夫的……”
张铁柱瞬间傻眼，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手忙脚乱地收回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对不住！大老爷！俺……俺不是故意的！俺眼神不好！把您这……这宝肚……当鼓了！” 他这解释还不如不说，周围的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响的哄笑！
“哈哈哈！当鼓了！这莽汉真他娘是个人才！”
“哎哟喂，这鼓敲得响不响啊老爷？”
“宝肚？哈哈哈！这马屁拍得，绝了！”
哄笑声浪几乎要把朱雀门的门楼掀翻。那胖老爷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指着张铁柱“你你你”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被旁边憋着笑的家仆赶紧扶住，又是顺气又是递水，场面混乱又滑稽。
李明在后面看得是哭笑不得，李朗和王氏一脸窘迫，李芸躲在帷帽后，肩膀一耸一耸，显然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就在这片混乱的哄笑声中，巨大的铜锣声“哐——哐——哐——”三声巨响，如同惊雷劈开了喧嚣！所有人的笑声、议论声瞬间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齐刷刷、带着千钧之力，死死钉向那面巨大的、还覆盖着明黄色绸布的皇榜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礼部的官员，穿着庄重的绯红官袍，在兵丁的护卫下，步履沉稳地登上高台。无数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无数双眼睛瞪得溜圆，屏息凝神，空气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黄绸被缓缓揭下！
巨大的、墨迹淋漓的皇榜，如同金色的太阳，骤然出现在所有人眼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决定数千人命运的名字！
“放——榜——了——！”
不知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凝固的人海瞬间爆炸！刚刚还鸦雀无声的广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人群如同疯了一般，拼命地往前挤！哭喊声、狂笑声、尖叫声、叹息声、叫骂声……汇成一股恐怖的洪流，席卷了整个朱雀门广场！无数只手伸向榜单，无数个脑袋攒动，场面彻底失控！
张铁柱也顾不上道歉了，趁着那胖老爷还在顺气的空档，再次使出蛮牛般的力气，大吼着“少爷！抓紧俺！”，用肩膀和后背硬顶着前方汹涌的人潮，带着李明一家，如同逆流而上的小船，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着榜单最前方挪动！
汗水瞬间浸透了张铁柱的新衣，他额头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
“让开！让开！求求你们让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儒衫的寒门士子，早已在拥挤中披头散发，鞋子也掉了一只，他状若疯魔，眼睛里布满血丝，不要命地往前钻，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挤到了榜单的最下方，几乎将脸贴在了冰冷的墙面上。他的目光如同饥饿的狼，从榜单的最末尾，那象征着“同进士出身”的名单开始，贪婪地、绝望地、一行行向上搜寻。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开始摇晃，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将他彻底淹没。
突然！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榜单的最顶端！那独占鳌头、字迹比其他名字都大上一圈的位置！
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那寒门士子全身剧烈地一颤，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仿佛不认识那两个字一般！
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周围疯狂拥挤的人群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