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假装整理散落在号板边缘的几张草稿纸，身体巧妙地遮挡住可能的视线。手指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摸索着，找到一块松动的、半个巴掌大小的青砖碎片。
他迅速用铁蒺藜尖锐的一端，在碎片边缘刻下几道深痕，增加其不规则的棱角。然后，他极其小心地将这枚改造过的“武器”，尖端朝上，轻轻塞进了那道裂缝最宽处的下方缝隙里！再用几粒细小的砂石碎屑，小心翼翼地将它掩盖住。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若无其事地取过门洞下的食盒和水囊。食盒里是两块粗糙冰冷的杂粮饼子和一小撮咸菜。他食不知味地啃着饼子，冰冷的清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目光却依旧如同鹰隼，牢牢盯着那处被砂石掩盖的陷阱。
时间在高度戒备中流逝。下午的考试内容是对《孟子》中“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一节的阐发。李明凝神构思，引经据典，正写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关键处，笔锋遒劲，墨透纸背。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文章脉络之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老鼠在墙洞中抓挠的窸窣声，毫无征兆地从那道裂缝深处响起！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谨慎！
来了！
李明握着笔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笔锋悬停在纸面上，一滴饱满的墨汁无声地坠落，在“寡助”二字旁边晕开一小团墨迹。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那细微声响的每一个变化，眼睛死死锁住裂缝！
那窸窣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号舍内的动静。紧接着，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挖掘感！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裂缝的另一边，试图扩大那条致命的通道！
李明的心跳如擂鼓。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裂缝上移开，重新落回试卷，手中的笔却迟迟无法落下。大脑在飞速运转：是再次出手？还是静观其变？衙役巡场的时间似乎还早…
就在他念头急转的瞬间——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点、却因为剧痛而扭曲变调的闷哼，猛地从裂缝对面传了过来！声音极其短促，仿佛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咙，又瞬间被强行吞了回去！紧接着，是重物跌倒在地的沉闷撞击声，以及一阵极其混乱、如同野兽在泥地里挣扎翻滚的、悉悉索索的响动！
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惊骇，在这死寂的贡院深处，显得格外刺耳！
李明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他知道，他埋在裂缝下的那枚带着倒刺的铁蒺藜和棱角锋利的碎砖，起作用了！对面那个试图再次扩大裂缝、或者传递什么东西进来的家伙，显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混乱的挣扎声持续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彻底消失。裂缝对面，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股浓重的霉腐气味中，似乎隐隐约约地，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的血腥气。
李明缓缓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线条终于松弛了几分。袖中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几道深深的白痕。他低头看向试卷上那滴多余的墨迹，眼神沉静。提笔，蘸墨，没有丝毫犹豫，在那团墨迹旁，稳稳地续写下去，字字清晰，力贯千钧：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
笔锋流转，杀气隐于墨香之中。
院试第二场，考的是诗赋与算学。
丙字列西排第七号舍内，气氛依旧压抑，但墙角那道裂缝却异常安静。自从昨日那声压抑的惨叫和混乱挣扎后，裂缝对面再无异动。
李明不敢掉以轻心，但精神上的重压确实减轻了些许。他专注于眼前的算学题目，指尖在粗糙的草稿纸上飞快演算着复杂的田亩分割与赋税转换，笔下的诗赋也渐渐有了些豁达开阔的气象。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艰难地穿过巷道上方狭窄的天空，在李明号舍门口投下一小片斜斜的光斑。就在这相对平静的时刻，一阵刻意放轻、却带着明显急促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丙字列的沉寂。
李明立刻警觉，搁下笔，身体微微绷紧。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号舍门外。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公事公办腔调的声音响起：
“丙字列西排七号，李案首？”
李明沉声应道：“学生在。”
“有青浦县驿转来的急递家书。按规矩，院试期间本不得传递外物，然此乃吏部加急邸报附带的喜报，学政大人特批可转交案首。”门洞下方，一只略显粗糙的手伸了进来，递进一个厚厚的、盖着朱红火漆的信封。
家书！喜报？吏部加急？
李明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有些颤抖地接过那封信。信封入手沉甸，上面是父亲李承宗那熟悉的、端方有力的笔迹，但信封一角，赫然加盖着一方鲜红的印章，印文是清晰的“吏部捷报”四个篆字！
真的是喜报！吏部发来的！
李明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他强忍着立刻拆开的冲动，对着门外道：“多谢先生。”
“李案首客气。”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维，“恭喜了。”脚步声随即远去。
门洞重新合上。号舍内只剩下李明粗重的呼吸声和手中那封信沉甸甸的分量。他深吸一口气，背靠着冰冷的号舍板壁，手指微微颤抖地撕开了火漆封口。
里面是厚厚一叠信纸。最上面一张，是质地精良的官笺，上面印着吏部的抬头，用极其工整的馆阁体书写着：
“捷报：贵府李老爷 讳朗，高中 景和二十七年 丁未科 殿试 一甲第三名 探花及第。京报连登黄甲！”
探花！大哥李朗！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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