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飞波澜不惊地开了口,声音清冷如园中积雪:“这位是何小姐,钦天监监正何广发之女。”
她执起青玉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盏壁,神色平静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一点开口解围的意思,只是告知华阳长公主惹她不高兴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介绍在黎南霜听来甚至有些拱火的意味:
特意点出何小姐父亲的官职,倒像是提醒长公主该如何施压。
黎南霜惊讶地看向霍文飞,这和她认知中的霍大小姐完全不同。
在百花宴上,霍文飞待人接物总是恰到好处,既不失身份,又不会让人感到压迫。
可此刻的她,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长公主闻言轻笑,发间的赤金点翠步摇随之轻颤:“钦天监监正啊,”她拖长了语调,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何小姐,“每日仰观宇宙之大,怎会有眼界如此小的女儿......”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怕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却没尽忠尽职?”
何小姐的身子如风中落叶般剧烈地抖了抖,精心梳理的发髻都有些散乱了,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樱草黄绣百蝶穿花锦袄,此刻却狼狈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裙摆已经沾上了未化的雪水。
长公主深受盛宠,这是朝野皆知的事实。
她若向当今天子“献言”两句,可比后宫那些宠妃娘娘的枕头风还管用。
现下听长公主殿下这意思,竟是要因为她迁怒她父亲,撸掉她父亲的官职!
何小姐惶恐至极,泪水瞬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出来,在她精致的妆容上留下两道湿痕。
她无助地看向黎南霜,声音哽咽:“顾小姐......求您......”
黎南霜更忐忑了,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难道这位何小姐没看到长公主本来就因为她看向她而恼怒吗?她若此时开口,无异于火上浇油!
黎南霜正思索着要如何解开这让人头痛的局面,长公主却在她身后悠悠开口:“这可怎么办啊娇娇,”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手指依旧把玩着黎南霜的发丝,“现在人人都觉得可以通过你向我求情。”
身份尊贵无比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园中格外清晰:“娇娇好像成为我的软肋了。”
黎南霜眼瞳猛地一颤,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软肋?她吗?
这个认知让她既惊且惧。
她深吸一口气,冬日清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悸动。
她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容,尽管嘴角有些僵硬:“殿下说笑了,若娇娇的话真能在殿下心里起作用,那娇娇着实得帮何小姐求求情。”
空气有一瞬间的死寂。
“听到了吗?”长公主大笑一声,笑声清脆却让人不寒而栗,“娇娇在为你求情。”随即她目光凛冽地看向跪在下首的何小姐,那眼神宛如实质,几乎要将人冻结。
是的,跪着。
整个园子只有何小姐一人跪着,正如整个园子只有黎南霜一人坐着。
在长公主起身后,霍文飞也随着她起身,此刻园中唯有黎南霜还安坐在原位。
跪在地上的那个惊慌绝望,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哭花,樱草黄的锦袄沾上了污渍,发髻散乱,整个人甚是狼狈;而好端端坐着的那个也是如坐针毡,黎南霜虽然表面上维持着镇定,但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微微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很长一段时间,园内都落针可闻。
唯有寒风掠过树枝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乐声。
贵女们个个低垂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引起注意。
阮凝霜眼观鼻鼻观心,深知只要安静,这把火绝对烧不到她头上,但她还是忍不住害怕,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绣帕,为着滔天的权势害怕。
蹲在她身边的左若雪亦然,不停地悄悄往后缩身子,仿佛只要躲得足够后,就不会被长公主迁怒。
直到长公主终于出声,声音平静无波:“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何小姐愣怔几瞬,才缓过来长公主是在对她说话。
她如蒙大赦,几乎要瘫软在地,在身边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才颤巍巍地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凌乱的衣裙,就急急朝黎南霜的方向行了个礼,声音哽咽:“多谢顾小姐......”
不得不说,她是很聪明的。
知道她最应该感谢的人是谁。
果然,长公主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园中其他贵女也终于可以起身,大部分贵女都已经双腿发软,需要倚靠着身边的侍女才能站稳。
因为礼仪,都城女子向高位者行礼时,需半蹲,这滋味甚至比跪着还难熬,因为没有着力点可以依凭。
有个穿着湖蓝色锦袄的贵女起身时甚至险些摔倒,幸好被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
长公主这是在杀鸡儆猴。
黎南霜一瞬间就明白了。
只见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园中众人,目光所及之处,贵女们无不低头屏息。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黎南霜身上,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宠溺的神情,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娇娇觉得这个好吃吗?”长公主亲自拈起一块玫瑰酥递到黎南霜唇边,“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点心。”
黎南霜勉强张口接了,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丝毫缓解不了心头的沉重。
“皇宫里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她清楚地意识到,从今日起,她在这都城贵女圈中的处境,将再也不同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