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当年对我说的话犹在耳边。
【擅长画画的人,特别是擅长用画画表达情绪的人,往往比普通人更敏感,这份敏感既是礼物,也是‘诅咒’。】
院长是在转述资助人的话,我却仿佛能透过她,直接看到资助人用平静又不失温和的语气同我对话。
【但你无需害怕,我会尽我的力量,让你的诅咒尽数化作礼物。】
从小被父母抛弃是诅咒,但因此遇上资助人活出全然不同的人生,大概就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大的礼物了。
泪眼模糊中,我看到屏幕上资助人的话。
【还记得吗?我说过一次,即使你的学业已经完成,我对你的资助也不会结束,因为从一开始我资助的,就是你的人生。】
【一切还同以前一样。】
【你在生活中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告诉我。】
我不禁思考,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向资助人倾诉生活中遇到的困难……似乎是在遇到傅景澄之后。
考入首都大学遇到傅景澄,让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金钱不能万能的,但真的可解万难。
这就是我那时候最大的感悟。
因为傅景澄的存在,我的生活增添了钞能力,许许多多困难也随之消解无踪,之后再遇到烦心事,便尽是一些傅景澄的钞能力也无法解决的事。
那远在天边的资助人更没办法帮助我了,我也不想这样麻烦资助人,他对我已经非常非常好了。
而现在……我的目光凝在【一切还同以前一样】那句话上。
难道离开了傅景澄,我就又重新需要资助人了?我是这么无法独立的人吗?每个时期都要找一个人依赖?我没办法独立生活吗?
资助人在对话框里劝我不要多想,保持愉快的心情最重要,我却没办法不多想。
我明明丝毫没有向资助人寻求帮助的打算,心里却已经因为这个想法,开始疯狂谴责自己。
我很讨厌我自己。
这时,资助人的一句话让我顿住。
【人不是只会出现经济困难的,精神上的困难更需要别人帮助,并且更难被发现并解决。】
之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我沉默,资助人也沉默,这时我回过神去看整个对话框,才发现整个屏幕已经被资助人的消息塞满,一眼望去,我竟然一句也没有回应。
我好像又陷入了那种机械僵持的状态。
我明明知道我该回复资助人的,这个世上我就算不理任何人,我也不能不理他,可我只是看着屏幕,久久没有动作,眼泪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在下巴汇聚滴落。
直到我腿上的一小块布料都被泪水打湿,我也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我终于意识到——我失控了。
如果身体完全是受大脑控制的,那我的大脑可能有另外的想法,它好像不受我支配。
满屏白色的对话框忽然又跳出来一条新消息,是资助人发过来的。
【我来找你。】
我猛然挣脱了那种僵直状态,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果不其然,一阵头晕眼花、眼前发黑,我胡乱伸手勉强扶住沙发边。
资助人要来找我?怎么来?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到?
满脑子的疑问最后只剩下一个在我脑子里久久回荡——他真的会来吗?
*
没等来资助人的消息,雨竹结束出差回来了。
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我吃火锅。
大冬天的,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最幸福了,我只是想到就会觉得幸福,看见消息几乎没思考就答应了。
现在和雨竹出门应该是最能让我感到轻松的事。
因为她和我本质上是一样的人,高敏且宅,能令她感到舒适的出行,大概率也能让我感到舒适。
蒸汽从热辣滚烫的锅中扑出,模糊了雨竹的镜片,她却不管不顾,端着一盘肉就往锅里倒。
“这一口可馋坏我了!出差那地方的口味清淡得要命,什么食材都讲究原滋原味,很多菜连盐的味道都尝不到,更别说这种鲜香麻辣的美食!”
肉片才刚变色,雨竹就迫不及待地夹着筷子从锅里捞出来,鲜亮的红油在在肉片上盖了薄薄一层,又被她放在装满蒜泥香油和香葱的油碟里搅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她就已经“嗷呜”一口,在嘴巴里痛快咀嚼起来。
嚼吧嚼吧结束,她心满意足抬眼看我,“怎么了?是要和我说什么话?”
我无奈扶额,“那肉还有红色的,没熟。”
雨竹皱皱鼻子,不以为意,“管他呢,已经吃下去了,就当是肌红蛋白吧。”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公司那些家伙没有欺负你吧?”
我:“我可是你的贴身亲信,谁敢欺负我,他们‘讨好巴结’我都来不及,”玩笑话说完我认真道:“而且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雨竹应该本来也是在跟我说玩笑话,没想到我忽然这么认真,她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难道我离开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我垂下眼帘,她自是不会知道,傅景澄那天对我说的话可以产生这么大影响,因为我在送她去出差那天都表现得毫无异样。
不想再提傅景澄的名字,我只好扯资助人的事做幌子,简要说明我和资助人的交流过程,雨竹大吃一惊。
“之前就听你提过好多次,难道这次真的能见到?”
“他是哪里人啊?我听你描述老感觉他不是咱们国家的人。”
“他对画作的感知力好敏锐,我觉得他很可能也是个画家,大概当初无意间看见你参加绘画比赛就十分欣赏你了,还点名要单独资助你。”雨竹的问题和话比我还多。
“不得不说,这位好心的资助人真的是个明白人,他肯定去孤儿院考察过,知道你在那儿过的是什么鬼日子,才会跟院长说单独资助你,并且他对孤儿院整体的资助也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就应该这样!”雨竹义愤填膺,“当初要不是你有绘画天赋并且参加比赛一举夺奖,孤儿院根本不会得到那么多关注,也不会有那么多好心人资助捐款,这明明就是你的功劳!”
“结果那群混蛋……却一直那么对你,要不是你的资助人单独交代了这一点,院长才不会有顾忌、你在那儿的日子才不会得到改善!”
“被你的才华打动、出于好心捐款的其他好心人肯定想不到,其实孤儿院根本就不配得到那些资助!”
“他们是一群最坏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