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月后一行人到达岭南。
沿路,柳芊若看到了尸骨遍野,百姓流离失所。
萧枫烨情绪一直很低沉,他带着赈灾物资,可到了岭南才发现,这些东西对此次饥荒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柳芊若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默默地靠在他怀里,听他有力的心跳,盯着他吃饭,督促他按时睡觉。
岭南布政司使李睿得到消息,已经在城门口迎接。
李睿见到柳芊若,感慨万千,“当年我与兄弟都得了国公爷和夫人的照拂,辅国公救我一命,薛夫人救了李皖,如今你都这么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柳芊若从袖中掏出李皖的信,“太傅很想你,也很想念家乡,可京城离不开他,我这次也算来到岭南,替他看看家乡的风景。”
李睿冲柳芊若点点头,抱歉地看向萧枫烨,“太子殿下,如今岭南饥荒,殿下千里迢迢送来物资,臣感激不尽。”
萧枫烨心情沉重,“没有亲眼看看,无法想象岭南是现在这样的情况,这一路,孤见到百姓哀声载道,心里特别难过,待我再想想办法,助百姓渡过难关。”
李睿眼含热泪,连声道谢。
柳芊若从旁观察李睿,她与太傅李皖长得很像,只是太傅更有风骨更儒雅,李睿周身正气,更像是个为民操碎心的父母官。
李睿,“本来太子殿下到岭南,臣应该招待殿下去最好的客栈,可若儿执意要住家里,臣就恭敬不如从命,臣在府邸收拾出两个院子,还请太子殿下和若儿别嫌弃。”
柳芊若很高兴,“你别见外,除去官职身份,我从小跟着太傅长大,应该称呼你一声大伯,殿下呢?跟着我叫,你也算是我们的长辈。”
李睿可不敢,连声推脱,“使不得,使不得。”
萧枫烨笑笑,“叫什么都是称呼而已,孤自小得太傅教诲,亦师亦友,布政司使担得起这个称谓。”
李睿很高兴,在他心里,跟着李皖长大的柳芊若和萧枫烨,也像他的孩子一样。
晚宴在李睿府邸进行。
柳芊若一一认识李睿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以及三房四个孩子,大孩子与她年龄相当,小孩子只有四岁,正是咿呀学语,看什么都新鲜的年纪。
李睿官场有度,回家后倒显得拘谨。
席间,李睿的三房夫人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顿饭成了争宠和展示家庭地位的修罗场,加上后来最小的孩子打翻酒杯被教训,一整个热闹非常。
萧枫烨见惯了这种场面,席间除了与李睿探讨赈灾的具体事宜,便是询问从京城到地方,各官员之间的政绩。
柳芊若初次对后宅有了直观认识,心里十分震惊。
从小,她跟着李皖生活,李皖尚未娶妻,府邸清静简单,她与李皖吃饭都是说些轻松好笑的日常,从没有这些勾心斗角。
柳芊若开始觉得好玩,晚宴结束,感到心累。
接下来几日,萧枫烨白天与李睿处理政务,柳芊若只有晚上能看到他,柳芊若跟着李睿的三位夫人赏花吃茶,倒是无所事事。
这日,大夫人约了柳芊若聊天,两人趋步来到李府后花园。
二夫人与三夫人正在为了男孩子打靶比赛谁胜谁负而争吵。
大夫人蹙眉,“让你见笑了。”
柳芊若摇摇头,她喜欢大夫人。
大夫人沉稳,经过这几日观察,她看出大夫人话虽不多,却能镇住场面,只要大夫人介入,二夫人和三夫人基本不再争吵。
这次也是,远远见到大夫人走过来,二夫人与三夫人便主动停止争吵,各自整理好衣衫和表情,迎接大夫人。
二夫人最热情,“若儿来了?昨日睡得可好?”
柳芊若微颔首,“还好,岭南天气热,入睡有点困难。”
二夫人笑,“到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今还没到我们岭南不好过的日子,盛夏最难熬。”
三夫人白了二夫人一眼,向大夫人奔过来,“大夫人,茶水我都准备好了,想着你和若儿大概会过来,如今日子不好过,我把陈年普洱都拿了出来。”
大夫人笑笑,“有心了。”
大夫人向柳芊若解释,“如今岭南饥荒,我们府里的日子和百姓一样,老爷让我勒紧肚子,绝不多吃一粒米。”
柳芊若看出来了,这几日三餐都是最简单的吃食,没有因为招待她和萧枫烨有什么特殊,再看李府各位夫人的穿着,确实朴实有加。
柳芊若,“我能理解,太子殿下之所以亲自来岭南,也是想看看到底能怎么帮助百姓。”
大夫人,“岭南百姓有太子殿下关爱,是福气,我相信在殿下和老爷的筹谋下,岭南一定会渡过难关,一定会好起来。”
三夫人,“来,大夫人,你和若儿进凉亭,外边晒,我们里边叙话。”
众人落座,男孩子跑远处蹴鞠,完全不似刚才剑拔弩张的状态,大夫人劝慰道,“小孩子在一起玩,哪有什么你对我错,都是一家人,都是兄弟,为什么要争个你上我下?”
二夫人隐隐撇嘴,“大夫人,我和三夫人的孩子都还小,男孩子嘛,总要有个胜负欲望,不然长大了,什么都谦让,失去了斗志,哪还像个男人。”
大夫人冷眼,“兄弟间就该恭敬谦让,如果亲情都不顾,哪还有什么治国齐家平天下的胸襟。”
二夫人不语,三夫人道,“大夫人,若儿是客,咱们当着客人的面就别说家里的事,免得让人笑话。”
柳芊若笑笑,算是勉强接受三夫人的说辞。
三夫人问,“若儿,我听老爷说,待你和太子回京,皇上便会为你们赐婚,到时候你这个太子妃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人。”
大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对柳芊若道,“老爷一直告诫我们,后宅安宁,务必不要搞什么夫人密友之类,若儿,你不必介意三夫人的话。”
三夫人被怼,心里不痛快,口无遮拦道,“若儿,你现在不介意,将来也不介意吗?都说皇家无情,太子将来要登大宝,后宫总不能就你一个人吧。”
大夫人气得突然站起身,狠狠扇了三夫人一巴掌,“混账,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竟然说出口,你是想陷李府于不义,陷老爷于不忠吗?”
三夫人自觉失言,吓得捂住脸,一声不吭。
大夫人赶紧对柳芊若道,“我突然身体不适,若儿,你先陪我回去,午后我带你去城里逛逛。”
柳芊若笑笑,陪着大夫人站起身,心底却泛起涟漪。
三夫人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实情,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喜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喜欢她。
柳芊若以为这样就够了,可萧枫烨是太子,将来会有后宫佳丽,绝不可能只娶她一人。
柳芊若突然觉得无趣,心情不好,她不想笑了,如果以后有其他女人要和她分享太子,她绝对不愿意。
可能怎么办呢?
这种低落的情绪一直延续到晚上,直到萧枫烨回府休息,柳芊若还没有从这种难过中缓过神来。
发现柳芊若情绪不对,萧枫烨脱了外衣坐到她身边,“怎么了?我听说一整天都闷在房间,出了什么事?”
柳芊若委屈地看着萧枫烨,一想到他会娶其他女人,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萧枫烨慌了,“怎么了?你别吓我,怎么回事?哭得这么伤心?”
柳芊若哭得很大声,鼻涕眼泪全都抹到萧枫烨身上,她哭得伤心,连珠炮发泄心中的不满,“我今日才想到,将来你会娶好多女人,我也会像李府的夫人们一样,争夺你的心和爱。”
萧枫烨哭笑不得,“谁说的?”
柳芊若,“肯定是这样,你是太子,将来是皇上,你会有很多女人,我也会像二夫人和三夫人抢夺大伯一样,和那些女人争抢你。”
萧枫烨莫名觉得心里很美,哄道,“你想要我一个人的爱?”
柳芊若点头,“可我不想和别人争抢,我肯定抢不过,还得自己生闷气,到时候我会得病,会死得很惨。”
萧枫烨压住笑意,“不,不,不,你说这些事不会发生,况且你肯定能抢过其他人,因为我心里只有你。”
柳芊若可不这不这么想,她擦擦泪,瞪起眼睛,“你说我能抢过?那就意味着你真的会娶好多女人,你放任让我和她们抢?”
柳芊若哭得更伤心了。
萧枫烨自知说错话,抱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心里只有你。”
柳芊若摇头,“不,你刚才就是那么说的,你说我能抢过,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想了,我不想和别人抢,既然这样,假如我们回京皇上赐婚,我不同意。”
萧枫烨吓一跳,知道今晚怕是哄不好了,他得拿出实际行动才能让柳芊若相信他,可他现在拿什么发誓?再说誓言都是空话,柳芊若也未必会相信。
萧枫烨想想,搂住她,“好,今晚你有什么话,什么不满,尽管告诉孤,我去解决你心底的顾虑,父皇什么时候赐婚孤不知道,孤先答应你,至少到今日为止,孤只想娶你一人,也只会要求父皇让我只娶你一人。”
柳芊若并不相信,“你现在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哄我,到时候言官和御史也会弹劾你,说我祸害朝纲,不让你娶妻,我背不起这样的罪名,也不想你被大臣说三道四。”
萧枫烨的心都要碎了,这种时候,柳芊若的心里还装着他,还为他着想,这样的少女情怀,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温暖。
萧枫烨软下语气,捧起柳芊若的小脸,小丫头哭得鼻尖通红,眼底还含着泪,萧枫烨道,“我们先不说这些,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国公爷和夫人听说我们来岭南,集合江南贾商为朝廷捐粮五百万担,这些粮食今日已经从江南启程,走水路大概七日便会到达岭南,岭南的百姓有救了。”
柳芊若高兴地瞪大眼睛,“真的?我爹和我娘?”
萧枫烨点头,“父皇听闻十分高兴,孤之前给父皇呈上奏折,详细说了岭南的情况,国公爷和夫人真是帮了孤一个大忙,这也是岭南百姓之福。”
柳芊若忘记了自己的小情绪,沉浸在爹娘救助岭南百姓的喜悦中。
萧枫烨,“经过这件事孤又想明白一件事,朝廷要有均衡各地方粮食的能力,富庶的地方有实力储备粮食,遇到灾荒,才可以解燃眉之急,孤回京后,就要上奏父皇,早日做这方面的贮备。”
柳芊若点头,“别的不说,至少李府不用每日吃糠咽菜了,他们伙食不好,比京城差了很多,如果爹娘这次救了岭南百姓,他们真是天上的活菩萨。”
柳芊若盯着萧枫烨的眼睛,少年英气丰发,越来越有上位者的威严和底气。
这样的萧枫烨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姑娘喜欢,现在他眼中只有自己,保不准将来就会有比她更好的姑娘出现。
柳芊若情绪起伏,脸色又变得很难看,萧枫烨赶紧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轻声道,“刚才忘了给你,这是岭南特产叫鸡仔饼,孤吃了一个味道极美,给你拿一个尝尝。”
柳芊若盯着圆圆的小饼,上面有芝麻粒,被萧枫烨藏在袖中,好多地方已经压碎,不过一股香甜直冲鼻腔。
柳芊若笑笑,“谢谢殿下。”
萧枫烨松口气,就着油纸把蛋仔饼喂到柳芊若口中,“怎么样?好不好吃?”
柳芊若点头,“与京城的点心做法不同,味道也不一样。”
萧枫烨,“孤猜李府未必会准备这些,李伯整日忙于公务,夫人们看起来并不和美。”
谈到这个话题,萧枫烨认真道,“刚才你不痛快,因为我们从来没讨论过这个话题,孤的想法也没有告诉过你,现在你肯听吗?”
柳芊若点头。
萧枫烨整理衣衫,抱着柳芊若,两个人躺到床上,手拉手合衣聊天。
萧枫烨,“孤看过宫里的嫔妃们与母妃争风吃醋,母妃与父皇少年夫妻,可也抵不过岁月流逝,孤相信父皇爱护母妃,可是嫔妃们并不这么想。”
柳芊若认真盯着萧枫烨的眼睛。
萧枫烨,“孤见过母妃哭,也见过她与父皇生气,父皇在坤宁宫的时候,母妃脸上都是笑,可父皇一走,母妃难免落寞,那时我就想,我绝不会让你经历这些心情。”
柳芊若眼睛有些发酸。
萧枫烨,“父皇嫔妃无数,可真正能走到他心里的人,只有母妃和两位贵妃娘娘,父皇娶其他人,有的为了笼络大臣,有的为了安邦社稷,可孤不需要,孤不需要通过女人联姻来坐稳江山。”
萧枫烨拉着柳芊若的小手送到嘴边摩挲着,“孤喜欢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把你放在心上,这辈子,我们之间的情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取代,那些过去的岁月也不会被任何一个人消磨。”
萧枫烨翻个身,大手摸摸柳芊若的脸蛋,“孤说了这么多,你还相信我吗?”
柳芊若说不好,“现在是这样,可以后呢?五年后?十年后?殿下还会这么想吗?”
萧枫烨,“孤要说永远,并不真诚,孤只能说过去,现在,未来需要我们两人一起努力。”
柳芊若挪到萧枫烨怀里,不吭声。
萧枫烨笑笑,接着道,“孤再和你说件事,嫔妃多,意味着孩子多,孩子多便意味着觊觎那个位置的人多,将来我们会有孩子,孤可不想我的孩子为了争夺皇位手足相争。”
柳芊若立起眼睛,“殿下是说六皇叔?”
萧枫烨,“如若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位置尽好自己的本分,那就没有纷争,没有伤害,没有江山更迭,可历史告诉我们,每朝每代都在争,父与子,兄与弟,没有血光就没有坐稳的江山。”
柳芊若握住萧枫烨的手,“你怕吗?”
萧枫烨,“孤想护着你,让你带着荆棘生长,孤就得坐稳那个位子,孤在努力,假如我失败了,孤说过的所有誓言都没任何用处。”
柳芊若终于明白萧枫烨常说那句护着她是什么意思,她心里难过,难过萧枫烨为了她,想得这么多,也做得这么多。
萧枫烨摸摸柳芊若的小脑袋,“你是国公府的小公主,是薛夫人的掌上明珠,在孤这里,你更是无可替代的太子妃,孤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孤会保你周全,护你一生,也希望若儿相信我。”
柳芊若叹口气,说未来很长久,也很无望,至少此刻萧枫烨的心里满满都是她。
萧枫烨,“孤有国公爷,北梁有宋将军,鞑靼边境有杨将军,这么多人替孤守着国门,我还有什么借口不做好这个太子之位?”
两个人谈到深夜,直到柳芊若沉沉睡去,萧枫烨也没有放开她的手。
萧枫烨帮柳芊若盖好被子,翻身看着她的睡颜。
岭南事务已经处理完毕,只等江南的赈灾粮运抵岭南后分发给百姓,他便可以回京。
经过今夜,他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想早日回京,求父皇赐婚,只有把柳芊若娶进门,好好爱护她,这个小丫头才不会想东想西让自己情绪低落。
睡梦中,柳芊若呢喃喊着萧枫烨的名字,萧枫烨亲亲她的唇角,嘴角含笑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