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使府衙,议事厅。
厅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驱散了北疆初冬的寒意。然而此刻,厅内的气氛却比炭火更“热”几分。
身材高大魁梧、裹着厚实皮袍的赫连部使者乌尔汗,正带着两名同样彪悍的副使,略显局促地站在厅中。
他们脚上沾满泥雪的皮靴与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与上次秘密接触时的谨慎戒备不同,乌尔汗此刻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敬畏,甚至不敢直视主位上那道还未出现的身影。
他身后两名副使更是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烧红的烙铁。
厅外隐约传来牲畜的嘶鸣和车轮滚动声,还有苍狼城卫兵维持秩序的呼喝,更添了几分喧嚣。
“踏…踏…踏…”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坎上。
乌尔汗三人浑身一激灵,立刻挺直腰板,头颅垂得更低,呼吸都屏住了几分。
玄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秦烈换上了一身墨色锦袍,腰束玉带,并未佩戴武器,但那久居上位、执掌生杀的气度,
以及刚刚练枪后尚未完全内敛的、如同出鞘凶兵般的锐利气息,瞬间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他目光平淡地扫过厅中三人,如同掠过三块石头,最终落在乌尔汗身上。
“赫连部的朋友,远道而来,辛苦了。” 秦烈在主位坐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乌尔汗连忙上前一步,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礼节,姿态放得极低:
“尊敬的武威侯,长生天最眷顾的雄鹰,北疆的守护神!您卑微的仆人乌尔汗,奉我部尊贵的赫连勃勃头人之命,特来向您献上最诚挚的问候和最微薄的谢礼!”
他的大夏官话带着浓重的草原腔调,但用词却极尽恭敬。
“哦?谢礼?” 秦烈端起亲卫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本侯与赫连头人,似乎并无太多交集。这谢,从何而来?”
乌尔汗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侯爷您说笑了!若非侯爷您在北疆牵制了狼主蒙哥的主力,更是在之前的冲突中狠狠教训了依附蒙哥的秃鲁花部,让他们元气大伤,
我赫连部又怎能抓住机会,一举夺回了被秃鲁花部霸占多年的‘月亮湾’草场?那可是水草最丰美的宝地啊!部落里的牛羊今年都能过个肥冬了!头人说了,这份恩情,赫连部上下,铭记在心!”
他顿了顿,偷眼观察了一下秦烈的神色,见对方依旧平静,才继续道:
“头人深知侯爷您统御北疆,操劳军务,急需良马强兵。因此,特命我部精挑细选了五百匹最上等的‘乌云踏雪驹’!
这些马儿,都是喝着月亮湾最清澈的雪水,吃着最肥美的牧草长大的,耐力、速度、爆发力,都远胜寻常草原马!每一匹,都足以成为将军的坐骑!”
提到战马,乌尔汗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更多的是敬畏下的果断。赫连部虽是大部落,一次性拿出五百匹最顶尖的战马,也是伤筋动骨的大手笔。
但为了交好这位能左右草原局势的北疆杀神,值!
秦烈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精芒。
乌云踏雪驹!这可是草原上最负盛名的宝马,通体乌黑如缎,唯有四蹄雪白,故名“踏雪”。
不仅耐力惊人,冲刺速度更是冠绝草原,冲击力极强,是重骑兵梦寐以求的坐骑!金狼卫的精锐,装备的也不过是此等战马。
赫连勃勃这份礼,确实够厚!也够聪明!这既是谢礼,更是投名状,表明赫连部彻底与蒙哥决裂,坚定地站在了他秦烈这边。
“赫连头人,有心了。” 秦烈放下茶杯,语气缓和了一丝,“北疆与草原,并非只有兵戈。互通有无,各取所需,亦是长久之道。”
听到秦烈语气松动,乌尔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笑容更盛,几乎要咧到耳根:
“侯爷英明!头人也是这个意思!”
他连忙补充道,“除了战马,头人还命我们带来了草原最肥美的羔羊三百头,风干的顶级牛肉一千斤,上好的奶疙瘩五十桶,还有…呃,还有我部巫医秘制的疗伤药膏一百罐!
虽然比不上侯爷您麾下神医的手段,但对刀剑外伤和冻伤颇有奇效,聊表心意!”
他每报一样,身后的副使就配合地递上一份盖着赫连部狼头火漆印的礼单。牛羊特产是示好,疗伤药膏则隐隐透露出赫连勃勃对北疆战事的关注和间接支援的态度。
秦烈目光扫过那份厚厚的礼单,微微颔首:
“赫连头人的诚意,本侯收到了。林风。”
“末将在!” 一直如同铁塔般侍立在秦烈身侧的林风,立刻拄着拐杖踏前一步。
“带乌尔汗使者去城外军营,清点交割战马和物资。战马,全部编入烈风营后备骑队。牛羊,分发五城军营,犒赏将士。奶疙瘩和肉干,存入府库。药膏,交给阿依娜医师查验。”
“遵令!” 林风应声,声音洪亮,独臂一引,“使者,请!”
“谢侯爷!谢林将军!” 乌尔汗连忙躬身行礼,带着副使,跟着林风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议事厅大门,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皮袍都被冷汗浸湿了。面对那位年轻的侯爷,压力比面对暴怒的狼主还要大!
厅内恢复了安静。
秦烈拿起那份礼单,指尖在“五百匹乌云踏雪驹”上轻轻敲击着。
“五百匹顶尖战马…赫连勃勃,你这是把压箱底的老本都掏出来了吧?”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看来,蒙哥给你的压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你是想用这五百匹马,彻底绑上我北疆的战车,让我替你顶住蒙哥的怒火?”
“侯爷明鉴。”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军情司主事韩铎(原“老鬼”)如同幽灵般从侧厅的阴影中走出,躬身道,
“据密报,蒙哥对赫连勃勃趁火打劫夺取月亮湾草场极为震怒,已下令剥夺赫连部三个小型附庸部落的草场,并派金狼卫精锐进驻赫连部西侧边界,进行武力威慑。赫连勃勃此举,既是感谢,更是求援。”
“求援?” 秦烈嗤笑一声,将礼单丢在案上,“本侯现在没空去草原替他火中取栗。北疆五城才是根基。”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烁:
“不过,这五百匹马,来得正是时候!烈风营扩编在即,正缺这样的核心坐骑!传令林风,让他亲自盯着,这批马,必须给我养得膘肥体壮,一匹都不能出差错!
还有,告诉阿依娜,赫连部的药膏,好好研究一下,看看能否仿制或改进。”
“是!” 韩铎肃然应命。
“另外,” 秦烈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赫连勃勃既然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们也不能毫无表示。他不是被蒙哥卡住了西边的商路,缺盐铁布匹吗?”
韩铎眼中精光一闪:“侯爷的意思是?”
“从血狼商行的份额里,挤出三千斤上好的青盐,五百斤精铁锭,还有…五千匹厚实的棉布。”
秦烈淡淡道,“让萨迪克安排,以‘互市’的名义,尽快给赫连勃勃送去。记住,要‘恰好’让蒙哥的人‘知道’这批货的去向。”
韩铎瞬间领会,脸上露出一丝佩服的笑意:
“侯爷高明!此举既回应了赫连勃勃的‘谢意’,让他能安抚部落,又给蒙哥心里添了根刺,让他知道赫连勃勃和我们北疆的‘联系’有多紧密!
逼得赫连勃勃只能更死心塌地地站在我们这边,甚至…可能被逼得主动去袭扰蒙哥的后方!”
“一点小礼物罢了。”
秦烈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眼神幽深如寒潭,“蒙哥想用金狼卫吓住赫连勃勃?本侯偏要给他点胆气!草原这潭水,越浑越好。让他们互相撕咬,我北疆才能赢得喘息和发展的时间。”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厅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北方草原上那杆飘扬的金狼王旗。
“寒冬已至,蒙哥的十万大军在野外消耗一日,实力便弱一分。赫连勃勃的这份‘厚礼’和本侯的‘回礼’,就是压垮他后勤的又一根稻草。”
秦烈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传令五城,继续加固城防,囤积滚木礌石火油。烈风营扩编与训练,再加快三成!本侯要蒙哥这个冬天,过得比我们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