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感觉很像深潜。
身体会逐渐变得冰冷,眼前的光景都显得模糊,时间与命运的长河交织在一起,往过去和未来铺陈。
夏尔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在深海中溺水的金鱼,但刚才女公爵的话却又在脑海中回响起来,将他和鱼的身份认知隔离开。
“夏尔,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回来复仇?”
他仿佛又回到了黑市的囚牢中,这一次,囚牢困住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心。
他的心里真的响起了这样的问题:
“我究竟,为什么要复仇?”
眼前出现了燃烧着凡多姆海威伯爵府,熊熊大火吞噬着整座宅邸,整个夜空都被点亮了。
父亲和母亲的尸体瘫软在座椅上,被大火映照出丑陋的姿态。
死去父母的灵魂出现在他的面前,注视着他。
“是想要替我们报仇吗?”
夏尔攥紧牢笼的铁栏,喃喃说道:
“不对……”
父母的倒影和燃烧的宅邸消失了。
紧接着出现的是浑身是血的哥哥,他眼神呆滞,面无表情,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问:
“是想要通过复仇,得到我的原谅吗?”
夏尔怔怔地看着前方,自离开黑市后,他尽可能不去回想哥哥,就像要通过这种方式遗忘过去的自己。
但是——
“不对!”
下一个出现的是被召唤而来的塞巴斯蒂安,漆黑的恶魔卑躬屈膝,向他献上忠诚。
在他的仇恨结束之前,想要吞噬灵魂的恶魔是最忠诚的仆从……
恶魔眼中带着贪婪的光彩,“是想要和弱小的自己告别吗?”
夏尔深吸了一口气,摇头挥散这个倒影。
“不对!”
最后出现的的是莉兹,是安姨妈,是法兰西斯姑姑,是葬仪屋,是所有会选择兄长而不会选择他的人。
她们都站在眼前,面无表情的用一模一样的语调问他。
“是想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夏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某种逐渐明晰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在即将于海中窒息的前一秒,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因此竭尽全力向上游,哪怕忍受着痛苦也要拼命睁大眼睛。
因为他隔着海面,看见了太阳的光影。
“不对!”
夏尔?凡多姆海威嘶吼着说出回答。
‘我并非是为了他人,才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回来复仇的,我没有那么高尚!’
父母和兄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又逐渐远去……
‘我也没有任人踩踏,而默不作声的宽容!’
伦敦黑市燃烧起熊熊烈火,就像当初燃烧着的奴隶市场一样,大火中所有罪人都在痛哭都在哀嚎。
“我回来复仇的原因是——”
“我想要得到不输给任何人的力量的原因是——”
“我自己!”
夏尔用力拉扯开困住他的囚笼,牢笼的铁栏不堪一击,早就已经无法困住他了。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利己主义者!”
“我是个擅长独善其身的人类!”
“我选择恶魔,选择复仇,是为了洗清我自身的侮辱!”
“从来不是为了别人!”
“我是为了我自己!”
在怒吼出这句话的瞬间,他从深海中一跃而起,刺眼的阳光照耀在脸上,温暖又冰冷。
却如此明亮。
……
“深呼吸。”
“我已经松手了,你可以呼吸。”
“慢慢来,跟着我的话,呼气——吸气——”
旁边传来女人轻柔的声音,某种温暖的光照耀在他身上,刚才的窒息所带来的痛苦像阳光下的雪,飞快消融退散了。
在爱丽丝将羽毛吊坠挂回去之后,夏尔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平躺在沙发上,女公爵坐在离他很近的位置,看见他醒过来,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没傻吧,夏尔弟弟。”
“没有。”夏尔回答她。
出乎意料,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极其疲惫,并且嗓音沙哑,毕竟被这样紧紧勒住脖颈还险些窒息,对谁来说都是种不小的折磨。
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身体甚至觉得相当轻快,仿佛一切痼疾都消失不见了。
夏尔把目光投向女公爵,他都不用猜测,想也知道一切肯定和眼前这个女巫有关。
“明明是好心帮了忙,居然还被称作女巫,之前我还是你的圣母玛利亚呢。”
“年轻男孩子的心就这么容易变吗?”
“啜泣,啜泣。”
啊,我说出口了吗?
这大概就是我没办法对这个女人心动的原因吧。
明明刚刚接过吻,还是我的初吻,结果被她这么一说,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夏尔眼神死,满脸无语地看向微笑着啜泣的女公爵,她脖子上带着明显的红痕,显然是被自己勒出来的。
这让夏尔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愧疚。
不对,明明是这家伙先要勒死我的啊,我愧疚什么?
但我不是也没死吗?
还是不对,她也没死啊!
可她是为了帮我……
要不还是说声谢谢好了?
还不等夏尔左右脑打完架,女公爵就已经维持不住自己正经的仪态,开始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了。
不对,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多正经过。
“还没回过神来?你的未婚妻和姑姑已经跟着哥哥跑了,再发呆的话,你的女公爵也要跟哥哥跑了哦。”
夏尔觉得自己早晚要失去吐槽的力气,不,他本来也不喜欢吐槽,“不是你说,你要站我这边的吗?”
而且,什么叫我的女公爵啊。
这话要是被莫里亚蒂和福尔摩斯听到了那还得了?
“但人家觉得你根本不需要人家的说。”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夏尔有点无力地扶了一下额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认识的女孩子都是需要别人照顾纵容的类型。
莉兹是,女公爵也是。
也不完全对,女公爵应该是介于照顾别人和被别人照顾之间。
她绝大多数时候都需要他人无条件纵容,因此在纵容他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温柔格外美丽格外可爱。
对面温柔美丽可爱的女公爵显然不满意他的回复,于是又保持着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假惺惺的悲伤表情说:
“啜泣,啜泣,啜泣。”
你倒是真的哭啊,别一直只说这个词好吗?
“什么,你居然想让我哭吗?”
对方大惊失色,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夏尔弟弟,我知道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会对漂亮的大姐姐抱有某种幻想,但我们真正相处也才一年。”
“这样的发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夏尔抽了抽嘴角,真的回答不上来了。
实际上他也有点惊讶,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居然只有一年,这个一年里还含有太平洋那么多的水分,毕竟他们满打满算似乎都没见上几面。
我究竟为什么能和这个根本没见过几面的女人,发展到拥吻和差一点一起死掉的地步啊。
是因为她太漂亮太可爱了吗?
见鬼,真是完全拿这样的女人没办法。
太漂亮太可爱的女人托着下巴,不动声色地观察已经认输的凡多姆海威小伯爵。
果然,这种童年时候缺乏关注的男孩子,对温柔体贴又胡搅蛮缠,漂亮多情又脱线善变的女人完全没有抵抗力。
相爱的戏码已经演完了,就等着她干掉女王时再来一出含泪相杀的戏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