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检察院招待所地下二层的监控屏上，侯亮平拍桌子的画面定格在 14:23 分。
陆亦可盯着录像里晃动的茶杯，指节捏得泛白 —— 她清楚，这个冲动举动让专案组苦心经营的隐蔽性荡然无存。
沙瑞金办公室的红色专线在深夜响起，听筒里传来钟正国沉稳的嗓音：\"瑞金同志，亮平的事我知道了。\"
老书记的语气带着歉意，\"这孩子脾气倔，在汉东又急着证明自己。\"
沙瑞金望着窗外的省纪委大楼，斟酌着措辞：\"钟老，亮平在反贪局代局长任上，确实需要更周全的考虑。\"
他特意避开 \"打草惊蛇\" 的表述，\"目前案件卡在跨境资金流，我们正考虑从境内线索迂回。\"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钟正国的声音突然低沉：\"瑞金啊，亮平这次要是再搞砸，钟家也保不住他了。\"
嘟嘟声挂断后，沙瑞金盯着办公桌上的《汉东政法系统关系图》，梁群峰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三遍 —— 这位已故前政法委书记的家属，正成为侯亮平新的调查目标。
次日上午，田国富的保温杯在会议室发出轻响：\"沙书记，据我了解，涉案的 ' 华鑫贸易 ' 曾是梁群峰同志任内的重点扶持企业。\"
他推了推眼镜，\"不过梁书记已经过世三年，再查下去......\"
沙瑞金明白田国富的未尽之言。
梁群峰 2000 年内退，2011 年病逝，其长子梁开曾任省检察院政治部主任，次子梁达现任吕州市公安局装备处长，小女儿梁璐是汉东大学教授。
\"梁群峰同志的贡献我们不能忘，\" 他敲了敲桌面，\"但案子要对事不对人，既然资金流断在境外，就从境内的现金交易查起。\"
田国富点头，目光落在侯亮平的审讯记录上：\"侯局长昨天去了梁璐教授家？\"
\"是我的安排。\"
沙瑞金淡淡道，\"梁璐同志在汉东大学任教，或许能提供一些历史背景。\"
他没提侯亮平擅自调取梁群峰人事档案的事 —— 在官场老狐狸面前，有些动作必须藏在台面下。
汉东大学政法楼的教师办公室里，梁璐对着窗外的樱花树发呆。
57岁的她保养得宜，米色风衣下露出当年汉东大学的校徽丝巾 —— 那是她最珍贵的物件。
\"梁老师，\" 侯亮平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温和，\"2012 年的政法装备采购会议，您父亲有没有提过 ' 华鑫贸易 '？\"
梁璐转身，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困惑：\"父亲退休后很少谈工作，况且......\"
她顿了顿，\"2011 年他住院时，连我都认不清了。\"
侯亮平看着办公桌上的全家福：梁璐居中，两侧是身着警服的梁达和西装革履的梁开。
\"您哥哥梁达在吕州公安局，有没有说过装备采购的异常？\"
\"二哥？\" 梁璐笑了，\"他总说基层装备不够用，去年还跟我抱怨吕州的监控摄像头比滨海少三分之二。\"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祁同伟最近怎么样？他当政法委书记后，还没回学校看过呢。\"
侯亮平的笔在笔记本上停顿脸色有点怪异。梁璐不知道，她口中的 \"祁同伟\" 正是调查组的核心推动者。
\"祁书记很忙，\" 他含糊道，\"梁老师，您父亲当年有没有特别器重的下属？\"
梁璐摇头：\"父亲晚年最遗憾的，就是没来得及提拔高育良同志。\"
她指着墙上的合影，1999 年的汉东大学迎新会上，高育良站在梁群峰身旁，\"后来高老师去了汉江省检察院，父亲还说这是 ' 汉东政法界的损失 '。\"
同一时间，祁同伟正在省厅机房查看新调取的监控数据。
\"祁书记，\" 技术员指着屏幕，\"滨海看守所的旧监控里，拍到过梁达的车。\"
画面里，2013 年 12 月的雨夜，一辆黑色帕萨特停在看守所后巷。
\"查车牌。\" 祁同伟皱眉 —— 那正是 \"华鑫贸易\" 中标监控改造项目的次月。
小周递来文件：\"梁达是吕州装备处长，分管安防采购。\"
他压低声音，\"侯局长今天去了梁璐家，可能已经惊动梁开。\"
祁同伟望着墙上的汉东地图，指尖停在吕州山区：\"让陆亦可把境内现金流向图交给侯亮平，\" 他忽然说，\"猴子在赵德汉案里不是擅长查现金，就让他去啃 ' 华鑫贸易 ' 的财务报表。\"
小周愣住：\"但陆处长说侯局长的审讯......\"
\"审讯搞砸了，查账估计未必不行。\"
祁同伟打断他，\"梁群峰已经过世，可他两个儿子还在政法系统 —— 有时候，查案需要打草惊蛇。\"
傍晚，沙瑞金的加密手机收到汇报：瑞士银行外滩分行再次拒绝提供账户信息。
他盯着桌上的《跨境洗钱模式图》，突然抓起电话：\"通知侯亮平，去查 ' 华鑫贸易 ' 的境外资金中转站 —— 香江。\"
\"沙书记，\" 田国富提醒，\"侯局长没有跨境调查权限。\"
\"他有钟家女婿的身份。\"
沙瑞金淡淡道，\"让他以私人名义拜访香江廉政公署，就说......\"
他顿了顿，\"就说汉东政法系统想学习先进经验。\"
田国富心领神会。
侯亮平的特殊身份，此刻成了最好的突破口 —— 既不动用官方渠道，又能给瑞士银行施加舆论压力。
暮色中的汉东大学，梁璐目送侯亮平离开，忽然掏出手机给祁同伟发短信：\"同伟，听说你在查装备采购案？需要什么资料，我可以找哥哥们问问。\"
编辑框里的字删了又写，最终只留下：\"亮平来找我了，他还是像当年一样冲动。\"
祁同伟看着手机屏幕，想起 20 年前梁璐为了将他牢牢攥在手心，动用父亲的权力，把他分配到岩台市乡镇司法所。
那时的她，是全系最年轻的讲师，总爱穿红色连衣裙，裙摆飞扬时像一团炽热的火焰，却烧尽了他所有的前程。
\"梁老师，\" 他回复，\"亮平在汉东没有朋友，您多担待。\"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知道，这场暗战已经从冰冷的数据追踪，变成了错综复杂的人情博弈。
梁璐的不谙世事，反而成了最干净的突破口 —— 就像她办公桌上那盆开得正好的樱花，在满是迷雾的汉东官场，显得格外珍贵。
这一夜，侯亮平在反贪局办公室啃着泡面，对着 \"华鑫贸易\" 的财务报表发愣。
陆亦可发来的现金流向图上，无数个红色箭头指向梁达的审批签名。
而祁同伟，正站在省厅大楼的天网监控屏前，看着梁达的车驶入吕州公安局。
他清楚，侯亮平的香江之行，将成为撕开汉东采购黑幕的关键一役 —— 哪怕这把火，可能会烧到自己曾经的老师、曾经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