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年 3 月 20 日,北京的沙尘刚褪,天空依旧像蒙了层粗粝的磨砂玻璃。
祁同伟坐在专案组办公室里,盯着办公桌上堆成小山的证据材料。
VhS 录像带的塑料壳在台灯下泛着冷光,老式吊扇摇晃着甩出带沙的风,把举报信复印件吹得哗啦作响。
墙上贴着的案件关系图被吹得微微卷起边角,上面用红笔标注的 “赵成业” 三个字,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祁局!”
张明撞开办公室的木门,怀里抱着的文件夹散落一地,纸张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散开。
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赵成业把网络科锁了,说要检修服务器!所有跟‘暗夜钱庄’有关的数据都被他扣下了!”
祁同伟手中的钢笔在《案件进度表》上戳出个窟窿,蓝黑色的墨水洇开,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他弯腰捡文件时,瞥见桌角那台最新型号的联想台式机 —— 那是赵成业上周刚给网络科换的设备,此刻正成了锁住证据的铁笼。
机箱外壳还贴着崭新的 “Intel Inside” 贴纸,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银色的光。
“让老吴把备份数据连夜导出来。”
祁同伟扯松领带,喉结上下滚动,脖颈处的青筋微微凸起,“再安排人盯着网络科后门,但凡有人抱硬盘出去,给我跟到天涯海角!”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能将空气冻结。
说完,他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风沙瞬间灌进屋内,吹得他的警服猎猎作响。
同一时间,赵成业办公室里的红塔山烟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他瘫在真皮沙发上,右手随意搭在扶手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其中最长的一根已经烧到过滤嘴。
红色专线电话的听筒被他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嘴角挂着一抹阴鸷的冷笑。
“纪委那帮人想查防火墙项目?让他们查!”
赵成业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声音里满是不屑,“等他们翻到第三层合同,早就是我准备好的赝品!就他们那几台破电脑,能查出什么?”
挂断电话,他用镶金打火机点燃新烟,火苗照亮保险柜上的指纹锁 —— 那里面躺着的加密笔记本电脑,存着能让半个公安部震三震的秘密。
电脑外壳贴着 “机密” 的红色标签,边缘已经微微卷起。
国营澡堂蒸腾的水汽里,祁同伟和张海洋隔着湿漉漉的毛巾压低声音。
搓澡师傅的吆喝声、大爷们收听评书的广播声,在这密闭空间里搅成一团。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皂和汗味混合的气息,地面上的瓷砖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渍,稍不注意就会滑倒。
“通信公司的采购合同有问题。”
张海洋从油腻的浴巾下摸出 U 盘,U 盘外壳缠着一圈黑色胶布,“签字日期比设备到货早了三个月,典型的先斩后奏。”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泡在热水里,已经变得发白起皱。
祁同伟把 U 盘塞进内衣口袋,热水池的热浪熏得他眼眶发红。
他盯着池子里翻涌的水花,低声说道:“师兄,赵成业在境外有账户。银行系统还没联网,但国际刑警组织能查到跨国转账记录!只要我们……”
话音未落,澡堂门突然被撞开,三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扫视全场。
他们的皮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打滑,其中一人的手始终放在腰间。
祁同伟猛地把张海洋按进水里,自己闷头搓背,脊梁骨却绷得像张满的弓。
他能感觉到那几束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直到那几人离开,他才松了口气,发现后背的警服已经被汗水浸透。
深夜的祁家飘着韭菜鸡蛋饺子香。
林小婉踮脚揭锅盖,蒸汽扑散了鬓角碎发。
厨房里,老式的煤气灶还在烧着,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 “呼呼” 的声响。
案板上摆着和好的面团,旁边的馅盆里,韭菜和鸡蛋混合的香气弥漫开来。
小平安坐在婴儿椅上,手里抓着一个塑料饺子模具,玩得不亦乐乎,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围兜上。
“今天教研会上,王老师说学生私下传的黑客论坛,注册根本不用身份证。”
林小婉往馅里撒虾皮,“会不会和‘暗夜钱庄’……”
“老婆!”
祁同伟突然抓住她沾着面粉的手,吓哭了婴儿椅上的小平安。
他慌忙抱起儿子,小家伙的口水蹭在衣服上,“你帮我问问学生,就说…… 就说公安大学要做网络安全调研!”
他的眼神中满是急切,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接下来的七天七夜,专案组成了不眠的战场。
老吴戴着老花镜,在 cRt 显示器前敲着机械键盘,显示器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已经凉透的浓茶和吃了一半的馒头。
年轻警员抱着三十斤重的硬盘,在档案室和机房之间来回狂奔,楼道里回荡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声。
祁同伟的保温杯里,浓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杯壁上结着厚厚的茶垢。
终于,在 2005 年跨国洗钱案的卷宗里,他们挖出个幽灵账户 —— 注册人叫 “赵继忠”,和赵成业死去的大伯同名。
卷宗纸张已经泛黄,边缘卷起毛边,上面的字迹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模糊。
祁同伟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查看每一个细节,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祁局!国际刑警组织回函了!”
3 月 25 日凌晨三点,张明踹开休息室的门,手里的传真纸还带着复印机的焦糊味。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带着兴奋又疲惫的神情,“快看看!”
祁同伟扯过纸张的瞬间,手指剧烈颤抖。
2006 年 12 月 15 日,“暗夜钱庄” 向美国某账户转账 800 万美元,备注栏赫然写着 “防火墙项目合作费”,收款方正是赵成业的英文名缩写。
传真纸上的字迹工整清晰,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把重锤,敲击着他的心脏。
“立刻联系张主任!”
祁同伟抓起手机,却发现信号格只剩一格。
他冲出门,在楼道里撞见抱着纸箱的赵成业秘书。
对方怀里露出半截《公安内参》,标题《关于刑侦局专案组作风问题的通报》刺得他眼睛生疼。
秘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擦肩而过时,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当天下午,纪检组的人带着红头文件闯入时,祁同伟正把证据锁进保险柜。
为首的干部推了推金丝眼镜,眼神冰冷而严肃:“祁副局长,有人实名举报你收受犯罪集团贿赂。”
一张照片甩在桌上,模糊人影穿着警服与西装男握手,公文包上的暗纹隐约像装满钞票的形状。
照片边缘有些模糊,明显经过处理,但上面的日期和地点却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是合成的!”
祁同伟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当啷作响,里面的茶水溅了出来,洒在桌面上。
然而纪检组已经开始封存文件,赵成业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祁副局长,配合调查吧。毕竟……”
他故意拖长尾音,眼神中满是挑衅,“专案组现在由我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