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年 2 月 27 日,京城被厚重的铅云笼罩。
祁同伟推开GA部刑侦局办公室的百叶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在指尖碎裂,化作细小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
桌上摊开的跨国网络诈骗案卷宗已被反复翻阅,边缘卷起毛边,他用红笔在关键处做的批注,像一道道等待破解的谜题。
老式台式电脑的 cRt 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光驱吞吐光盘的机械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祁局,这是您要的近三个月网络犯罪报案统计。”
内勤小王抱着一摞装订整齐的 A4 纸进来,文件侧面还用透明胶带仔细加固。
他小心翼翼把文件放在桌角,“赵副局长上午去了海淀分局,说是协查一起黑客入侵案。”
祁同伟 “嗯” 了一声,目光却没离开卷宗。
受害者名单里,那个用助学贷款投资被骗、试图轻生的大学生信息旁,他特意画了三个圈。
这让他想起在汉江时,那些被黑恶势力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可眼前的犯罪看不见刀枪,却能让无数家庭倾家荡产。
正出神时,桌上的固定电话突然响起。
是一处处长张明,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祁局!我们在暗网上发现个可疑交易论坛,可能和那起跨国诈骗有关!”
祁同伟抓起摩托罗拉翻盖手机和车钥匙就往外走,警靴踏在走廊地砖上发出干脆的声响。
路过网络犯罪侦查科时,他瞥见赵成业的办公室虚掩着门,里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还夹杂着老式拨号上网的 “滋滋” 声 —— 在光纤尚未普及的 2007 年,这种声音是网络世界的独特印记。
技术分析室里,十几台 cRt 显示器同时亮起,蓝光映亮每个人的脸。
张明指着其中一个界面:“您看,这个‘暗夜钱庄’论坛,专门做虚拟货币洗钱。不过交易全靠论坛私信和西联汇款。”
他调出资金流向图,密密麻麻的箭头让人头晕目眩,“我们追踪到部分受害者资金,通过层层加密后,最终流向都指向这里。”
祁同伟凑近屏幕,看着那些跳动的数字和代码,眉头越皱越紧。
在汉江办的都是涉黑涉枪案件,如今面对这种依托拨号网络和早期加密技术的犯罪,确实像在迷雾中摸索。
“能查到服务器位置吗?” 他问。
负责技术的老吴叹了口气,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镜:“对方用了十多层代理,每次交易时间不超过三分钟。不过……”
他调出另一个窗口,上面是基站定位系统的地图界面 —— 这种技术在当时还属于前沿,“我们发现论坛管理员的 Ip,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会固定出现在朝阳区某个基站。”
祁同伟立刻掏出手机,按下那串早已熟记的号码:“通知情报科,查这个时间段基站覆盖范围内的监控,重点排查频繁出现的车辆和人员。
对了,派人去电信局调通话记录,现在手机实名制刚开始,说不定能有突破。”
忙完已是傍晚,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祁同伟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林小婉用信封装着的字条,字迹清秀:“晚餐在保温桶里,小平安今天会翻身了,等你回来表演!”
他嘴角不自觉上扬,打开老式不锈钢保温桶,是香气四溢的鲫鱼豆腐汤,还有特意煎得两面金黄的带鱼 —— 那是他最爱吃的。
饭盒底层还压着一张照片,小平安穿着红色棉袄趴在爬行垫上,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塑料玩具警车。
正吃着,手机震动,是岳父林正国发来的短信。
他按下阅读键:“赵成业最近和某科技公司来往密切,注意他的资金流向。”
祁同伟放下筷子,起身打开带密码锁的铁皮保险柜,取出赵成业的档案。
资料显示,此人主导过多个国家级网络安全项目,获奖证书上印着早已泛黄的 2003、2004 年份。
照片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让他想起汉江那些道貌岸然的 “保护伞”,可这次对方的战场,是由 0 和 1 组成的虚拟世界。
第二天一早,京城难得放晴。
祁同伟刚到办公室,就被李建发叫到局长室。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李建发面前的联想台式电脑开着,屏幕上是国际刑警组织的加密邮件界面。
“国际刑警组织发来消息,这起诈骗案背后可能有国际犯罪集团。”
他的手指敲了敲键盘,“更棘手的是,有受害者家属在天涯论坛发帖,质疑我们办案不力。”
他把笨重的 cRt 显示器转向祁同伟,屏幕上,一篇标题为《三千万血汗钱打水漂,谁来为百姓做主》的帖子,回帖数已经突破两万,楼中楼里满是愤怒的 “顶” 和 “求真相”。
祁同伟盯着屏幕,那些留言像滚烫的铁水浇在心头。
“局长,我申请成立专案组,重点突破‘暗夜钱庄’这条线。”
他挺直腰板,“另外,安排专人注册天涯账号,在论坛里定期公布案件进展。现在博客和贴吧也开始流行,我们可以同步更新。”
李建发沉吟片刻:“好,但要注意方式方法。赵成业那边……”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赵成业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软盘 —— 在 U 盘尚未普及的年代,这是重要文件的常见载体。
“李局,海淀分局的黑客案有新线索,和境外势力有关,我建议抽调人手支援。”
他瞥了祁同伟一眼,目光像冰棱般扫过,“毕竟某些同志,可能更擅长传统刑侦。”
祁同伟握了握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想起昨夜在论坛上看到的科普帖,讲黑客如何用 “肉鸡” 攻击服务器。
“赵局说得对,术业有专攻。”
他指了指墙上的白板,上面贴着他手绘的案件关系图,“不过网络犯罪和传统刑侦本就相通,就像您负责的黑客案,不也需要追踪资金和人员轨迹?现在论坛流行用 qq 传文件,我们可以查查相关账号的聊天记录。”
他故意加重 “您” 字的语气,“不如我们资源共享,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赵成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正要反驳,李建发抬手制止:“都别争了。祁同伟负责跨国诈骗案专案组,赵成业的黑客案也归到一起,协同办案。”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记住,你们是同事,不是对手。”
走出局长室,寒风卷着细雪拍打在脸上。
祁同伟点了根红梅香烟,看着烟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手机突然响起,是彩信提示音 —— 林小婉发来小平安翻身的视频。
他躲进楼梯间,在昏黄的灯光下点开视频,2007 年的手机像素不高,画面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小家伙穿着红色的小棉袄,像只努力扑腾的小企鹅。
祁同伟盯着视频,直到手机自动锁屏,才把冰冷的机身贴在胸口捂了捂,转身走进风雪里。
接下来的日子,专案组办公室的传真机时不时吐出纸张。
祁同伟和同事们像拼图般梳理着海量线索:
从受害者收到的钓鱼邮件,到暗网论坛里加密的聊天记录;
从虚拟货币交易的区块链地址,到基站附近监控拍到的可疑车辆。
那时的监控还是模拟信号,调取录像需要专人去机房翻找笨重的录像带。
有次连续工作 36 小时后,祁同伟靠在椅子上打盹,梦见自己在汉江追捕逃犯,却突然掉进一片由代码组成的海洋,耳边全是拨号上网的 “滋滋” 声。
第七天凌晨,中关村的电子市场还没开门。
老吴骑着二八自行车冲进大院,车筐里放着连夜拷贝数据的移动硬盘 —— 这种 500G 的大容量存储设备,在当时堪称奢侈品。
“找到了!‘暗夜钱庄’的服务器在菲律宾,但管理员的真实 Ip,是朝阳区的一个高档小区!”
祁同伟立刻召集人手,二十多辆桑塔纳警车组成车队,在凌晨的街道上呼啸而过。
当房门被踹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烟味和食物腐坏的气息。
昏暗的房间里堆满 cRt 显示器和主机箱,墙上贴满密密麻麻的便签,写着各种网址和密码。
而缩在角落里的 “管理员”,竟是个看起来刚成年的少年,面前的电脑还运行着早期版本的 Linux 系统。
“我只是帮人维护论坛……”
少年抱着头瑟瑟发抖,“他们说这是正当生意,每次给我五千块。”
祁同伟蹲下身,看着少年电脑屏幕上跳动的代码,突然注意到右下角的 qq 聊天窗口 —— 那个网名叫 “影子” 的人,半小时前刚发来消息:“事情办妥了,按老规矩,钱已打到你境外账户。”
祁同伟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追踪转账记录。调制解调器发出 “滴滴答答” 的拨号声,经过漫长的等待,屏幕上跳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的心跳几乎停滞 —— 账户户主,赫然关联着赵成业的亲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