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得水的摩托车在村口熄火了。他踢了一脚排气管，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又坏了！\"
福瑶蹲下来检查，机油漏了一地。\"链条断了，得找王铁匠修。\"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一早去吧。\"
马得水叹了口气，卸下绑在后座的电脑箱：\"至少设备没事。\"
两人抬着箱子往学校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小卖部时，老板娘探出头：\"哟，城里娃又来了？这次住几天啊？\"
\"住到把这些教会大伙儿！\"马得水拍拍箱子，换来老板娘一阵大笑。
福瑶悄悄观察着马得水的侧脸。这个曾经连山路都走不惯的少爷，现在居然能扛着十几斤重的设备健步如飞。他的皮肤晒黑了不少，下巴上还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上去比在学校时成熟了许多。
\"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马得水突然转头。
福瑶慌忙移开视线：\"没...我在想晚饭吃什么。\"
\"我想吃你娘做的腊肉！\"马得水眼睛一亮，\"上次那块肥瘦相间的，啧啧...\"
福瑶忍不住笑了。谁能想到，这个曾经嫌弃乡下食物的城里少爷，现在居然对农家腊肉念念不忘。
2.
电脑教室正式开课那天，整个青石坳都轰动了。不仅孩子们挤满了教室，连大人们也趴在窗户外张望。王老师站在讲台上，紧张得直搓手：\"这...这东西怎么用来着？\"
马得水走上前，熟练地打开投影仪。一束光打在临时挂起的白布上，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这叫投影仪，\"马得水大声解释，\"可以把书上的东西放大给大家看。\"
他点开一段教学视频，当画面和声音同时出现时，连最沉稳的老人都瞪大了眼睛。阿花激动地拽着福瑶的衣角：\"福瑶姐！书里的人走出来了！\"
福瑶看着一张张惊喜的脸庞，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她站到马得水身边，开始讲解如何用电脑学习：\"这是键盘，这是鼠标...点这里可以打字...\"
第一堂课只教了最基础的开机、关机，但村民们如获至宝。课后，杂货铺老板拉着马得水不放：\"这机器能记账不？我闺女要是学会了，以后就不怕别人糊弄我了！\"
\"当然能！\"马得水拍拍胸脯，\"下次我专门教这个！\"
回家的路上，马得水兴奋地手舞足蹈：\"看到没？他们多感兴趣啊！我就说电脑能改变...\"
他的话戛然而止。福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父亲林老根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正冷冷地盯着这边。
3.
晚饭的气氛格外沉闷。林老根几乎没动筷子，只是不停地抽烟。马得水几次想搭话，都被那阴沉的表情吓了回去。
饭后，福瑶在厨房帮母亲洗碗，父亲突然走了进来：\"瑶儿，过来。\"
院子里，林老根蹲在磨刀石旁，慢条斯理地磨着一把镰刀：\"那个城里娃，什么时候走？\"
\"他说要住到暑假结束...\"福瑶小声回答。
\"哼，\"镰刀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看他别有用心。\"
福瑶心头一跳：\"爹，您什么意思？\"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林老根抬起头，目光如炬，\"城里人花花肠子多，你离他远点。\"
福瑶的脸刷地红了：\"爹！我们就是同学！他好心帮村里...\"
\"好心？\"林老根冷笑一声，\"平白无故对你好？你当你爹是傻子？\"
父女俩的争执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阿花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不好了！刘老三带人去学校砸电脑了！\"
4.
福瑶和马得水赶到学校时，教室里已经乱成一团。刘老三带着几个汉子，正指着电脑破口大骂：\"这是害人的东西！我闺女昨晚梦见这些铁盒子吃人！\"
王老师挡在电脑前，急得满头大汗：\"老刘，你冷静点！这是教学工具...\"
\"放屁！\"刘老三一把推开王老师，\"我听说城里小孩玩这个都玩疯了，不学习不干活！你们想害我们孩子是不是？\"
马得水冲上前：\"这位大叔，电脑只是工具，用好了能帮孩子们学习...\"
\"滚开！城里来的骗子！\"刘老三抡起锄头就要砸电脑。
千钧一发之际，福瑶一个箭步挡在电脑前：\"三叔！要砸先砸我！\"
锄头在半空中停住了。刘老三气得浑身发抖：\"福瑶，你让开！别以为你上了县里中学就了不起！\"
\"我没觉得自己了不起。\"福瑶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但我知道，这些东西能让阿花他们将来多一条出路。三叔，您想让阿花一辈子只会种地吗？\"
刘老三的手微微发抖：\"种地怎么了？我种地养活一家人！\"
\"种地很好，\"福瑶上前一步，\"可如果阿花既能种地，又会用电脑查粮价、学新技术，不是更好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刘老三的锄头慢慢放了下来，但眼中仍有疑虑：\"这东西真能查粮价？\"
\"不仅能查，还能直接联系买家！\"马得水赶紧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农产品交易App，\"您看，这是昨天的玉米价格...\"
刘老三将信将疑地凑过去，其他村民也围了上来。一场危机，就这样变成了电脑功能的现场演示会。
5.
夜深了，福瑶和马得水还在学校调试设备。刚才的骚乱中，一台显示器被碰倒，现在画面不停闪烁。
\"应该只是接线松了。\"马得水趴在地上检查。
福瑶递给他螺丝刀：\"今天多亏你反应快。\"
马得水笑了笑，突然问：\"你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福瑶的手顿了一下：\"...他比较保守。\"
\"不是保守，是 protective（保护）。\"马得水用了个英文单词，\"他怕你被骗。\"
\"我又不傻。\"福瑶撇撇嘴。
马得水坐起身，直视她的眼睛：\"福瑶，我来这儿真的只是想帮忙。我妈妈...她生前也是山村教师。\"
福瑶愣住了。这是马得水第一次提起自己的母亲。
\"她在我十岁时病逝的。\"马得水的声音很轻，\"最后那段时间，她总说对不起山里的孩子们，没能教完他们...\"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马得水湿润的眼睫上。福瑶突然明白了他的执着从何而来。
\"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她轻声说。
马得水迅速擦了擦眼睛，咧嘴一笑：\"那必须的！来，看看修好没？\"
屏幕亮起，映照着两张年轻的脸庞。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小山村里，两颗心因为共同的目标而悄悄靠近。
6.
电脑教室渐渐步入正轨。每天上午教孩子们基础知识，下午则为有需要的村民开设特别课程——教杂货铺老板用电子表格记账，教妇女们查找编织花样，甚至帮老中医录入药方。
这天傍晚，福瑶正在整理教案，马得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有个想法。\"
原来，他想利用投影仪办\"露天电影院\"，给村民们放农业技术片和新闻联播。\"既能传授知识，又能让他们习惯新技术！\"
福瑶眼前一亮：\"好主意！就在打谷场上！\"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天黑后，几乎全村人都聚集在打谷场上，好奇地等待\"电影\"开始。当投影仪亮起，播放起水稻种植技术时，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叹。
\"原来插秧还有这么多讲究！\"
\"看那机器，多省力啊！\"
\"这要是学会了，收成能翻番！\"
福瑶站在人群后方，看着一张张专注的面孔，心中充满成就感。突然，她注意到父亲也站在不远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爹...\"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林老根没有看她，只是低声说：\"这东西...确实有点用。\"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福瑶的眼眶瞬间湿润。她知道，对固执的父亲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认可了。
7.
露天电影结束后，福瑶和马得水收拾设备准备回学校。夜空中繁星点点，山风送来阵阵稻香。
\"今天真成功！\"马得水兴奋地说，\"下次我们可以放些儿童电影，孩子们肯定喜欢！\"
福瑶点点头，突然发现马得水走路一瘸一拐的：\"你脚怎么了？\"
\"没事，就是摩托车摔的那下...\"马得水话没说完，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福瑶不由分说地扶他坐下，脱下他的鞋袜——脚踝肿得像馒头，已经发紫了。
\"你这人！伤这么重怎么不说？\"福瑶又气又急。
马得水讪笑：\"忙着忙着就忘了...\"
福瑶从田边采来几株草药，用石头捣碎，轻轻敷在他的伤处：\"忍着点，会有点疼。\"
\"你懂医术？\"马得水惊讶地问。
\"跟我奶奶学的，一点土方子。\"福瑶熟练地包扎，\"明天别乱跑了，好好休息。\"
马得水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侧脸，突然说：\"福瑶，你毕业后...真的会回来当老师吗？\"
\"当然。\"福瑶毫不犹豫，\"这是我的家啊。\"
\"那...我能不能也来？\"马得水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可以教电脑课，还可以想办法拉赞助...\"
福瑶抬起头，对上他真诚的目光。月光下，两颗年轻的心跳似乎同步了。
\"好啊。\"她轻声回答，\"青石坳永远欢迎你。\"
远处，萤火虫在稻田上空飞舞，如同散落的星光。在这个平凡的夏夜，一个不平凡的未来约定，悄然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