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三分，曹峰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电脑屏幕的蓝光在书房里投下幽暗的波纹，像一片被月光浸透的深海。他刚刚为《银河车站》敲下最后一个句点——那是他写了三年的科幻爱情故事，关于一对在星际旅行中失散的恋人，最终在银河尽头的车站重逢。
\"叮\"的一声提示音刺破寂静。
曹峰皱眉看向屏幕右下角，社交软件图标上跳动着红色数字1。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点开闪烁的对话框。置顶联系人\"星河文学-苏雯\"的头像旁，一朵红玫瑰刺青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知名文学网站'星河文学'诚意邀请您成为签约作家。\"
消息简洁得近乎冷漠，但曹峰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星河文学是国内最大的原创文学平台，而苏雯是出版界公认的\"点金圣手\"，经她手的作品没有不大卖的。他滑动鼠标，点开附件中的合同文档。
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款在屏幕上铺展开来，曹峰快速浏览着那些关于版权、版税和推广资源的条款，直到第十七条突然以加粗黑体跃入眼帘：
\"签约作家将获得为期三个月的南极科考站驻站创作机会，随行摄影师林小满。\"
鼠标滚轮戛然而止。
曹峰感觉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胸腔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林小满。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打开了尘封十年的记忆之门。
——高二那年秋天，教室后窗总是映着一个踮脚擦玻璃的身影。林小满扎着高高的马尾，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麦色的手臂。每次她擦拭窗户时，马尾辫都会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钟摆一样在曹峰心里刻下痕迹。
\"喂，发什么呆呢？\"记忆中的林小满突然转过头来，鼻尖上沾着一点灰尘，眼睛却亮得像盛满了星光，\"曹大学霸，放学后陪我去天文台好不好？据说今晚有仙女座流星雨！\"
曹峰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白色疤痕。毕业旅行前夜，林小满抱着她父亲留下的老式天文望远镜，在操场中央转着圈：\"等我们大学毕业，一定要去看真正的极光！南极的极光比北极的更壮观，听说在那里许愿特别灵验！\"
\"你许什么愿？\"年轻的曹峰问道。
林小满停下旋转，望远镜的金属支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要拍下世界上最美的极光，然后在极光下...\"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脸颊泛起红晕，\"算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记忆的画面突然切换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林小满站在他家楼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怀里的蓝色丝绒盒子摔碎在积水里，两枚银戒滚落出来。她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曹峰至今记得戒指在路灯下反射的冷光，和随后响起的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叮咚\"——又一声提示音将曹峰拉回现实。
床头柜上那部伤痕累累的旧手机突然亮起。那是他用了八年的老款手机，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纹间，残存的半条短信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如果你还愿意听，我在南极等你。\"
曹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当年他以为是被雨水泡坏的恶作剧，此刻却与合同条款严丝合缝，仿佛命运提前十年埋下的拼图。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苏雯-视频通话\"的字样。曹峰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镜头里出现一个戴着珍珠耳钉、金丝眼镜的女人。苏雯的短发利落地贴在耳后，镜片反射着冷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考虑得如何？\"她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林小满是我们特聘的极地摄影师，她指名要和你搭档。\"
曹峰感到一阵眩晕：\"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苏雯嘴角微微上扬，突然切换了视频画面。屏幕上一片流动的绿色光芒——极光像液态的翡翠在夜空中流淌。画面下移，一个裹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出现在镜头前。
\"因为有个故事，我们欠它一个真正的结局。\"
林小满的声音穿过七千公里的距离，清晰得如同耳语。她呼出的白雾模糊了镜片，却遮不住那双眼睛——和十年前一样明亮的眼睛。她身后，冰川在极光下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而她的目光穿透镜头，直直撞进曹峰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画面突然切回苏雯的脸：\"打印机在旁边吧？合同第十七页需要你手写补充条款。\"
曹峰机械地转向打印机，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吐出了签署页。他拿起钢笔，却在条款补充栏的手写小字前愣住：
\"驻站期间需完成《银河车站》终章，要求男女主角在南极婚礼现场重逢。\"
落款处\"林小满\"三个字力透纸背，和十年前毕业纪念册上的笔迹分毫不差，连最后那一点顿笔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窗外，启明星正刺破云层。曹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被海水侵蚀的蓝色丝绒盒子。七年前在青海湖畔，林小满把贝壳塞进他掌心时，盒子里躺着的那对银戒，此刻正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上敲下十年来的第一条消息：\"航班号发我。\"
十分钟后，聊天框弹出新消息：\"cA8647，靠窗座位给你留好了。\"紧接着又跳出一行：\"这次，换我来写结局。\"
夜风掀起合同的最后一页，背面的南极地图上，用红色记号笔画着小小的爱心，旁边的手写备注像句浪漫的咒语：\"宇宙的终点站。\"曹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际线，突然想起《银河车站》里写过的话：\"所有迷路的星光，终将在宇宙的尽头重逢。\"
三天后，首都机场t3航站楼。
曹峰拖着登机箱站在值机柜台前，护照和合同被他捏得微微发皱。他昨晚几乎没睡，反复检查行李是否带齐了南极需要的装备——保暖衣物、抗高原反应药物、笔记本电脑，还有那个装着银戒的丝绒盒子。
\"先生，您的登机牌。\"值机员微笑着递过证件，\"您很幸运，这趟航班几乎满员，但您旁边的座位被锁定了。\"
曹峰愣了一下：\"锁定？\"
\"是的，系统显示是同行旅客预留的。\"值机员指向登机牌上的座位号，\"32A靠窗，32b被预留了。\"
曹峰道谢后转身离开，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他几乎可以确定32b会是林小满——这个念头让他胃部一阵紧缩。十年了，他们之间除了那条残缺的短信和视频里的惊鸿一瞥，再无联系。她变成了什么样子？还留着长发吗？还会在紧张时咬下唇吗？
\"航班cA8647开始登机...\"
广播声打断了曹峰的思绪。他随着人流走向登机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通过廊桥时，他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最底部那个从未拨出过的号码。
\"借过一下！\"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曹峰下意识侧身让路，却在闻到那股淡淡的柑橘香时浑身僵住——那是林小满高中时最爱的香水味。
推着器材箱的女孩从他身边擦过，利落的短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梢染着一抹极光般的蓝绿色。她穿着深蓝色冲锋衣，脖子上挂着专业相机，右耳上的红玫瑰耳钉在机场灯光下闪闪发亮。
\"林...\"曹峰的喉咙发紧，声音卡在半途。
女孩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的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皮肤被极地的阳光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但那双眼睛，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一点都没变。
\"曹峰。\"她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嘴角微微上扬，\"你迟到了十年。\"
曹峰张口想说什么，却被登机广播打断。林小满眨了眨眼，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飞机上聊，32b。\"
看着她的背影，曹峰突然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和他抽屉里那只是一对的款式。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快步跟了上去。
机舱内，林小满已经安顿好摄影器材，正低头调试相机。曹峰站在过道上，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十年的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像一道看不见的墙。
\"坐啊，\"林小满头也不抬地说，\"还是说大作家需要我帮忙放行李？\"
曹峰默默将登机箱放入行李架，在她身边坐下。狭小的空间里，柑橘香混合着相机的金属味，熟悉又陌生。
\"你剪短发了。\"曹峰终于挤出一句话。
林小满的手指在相机按钮上停顿了一瞬：\"南极长发不方便。\"她转过脸来，直视曹峰的眼睛，\"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喜欢在紧张时摸左手无名指。\"
曹峰猛地收回正在无意识摩挲戒指痕的手。机舱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他不得不深呼吸来平复心跳。
\"为什么是南极？\"他低声问道，\"为什么是现在？\"
林小满放下相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一枚被海水腐蚀得发黑的硬币，上面依稀可见\"2013\"的字样。
\"记得这个吗？青海湖边，你说要把它做成项链，等...\"她的声音轻了下去，\"等我们结婚那天给我戴上。\"
曹峰的指尖触到那枚硬币，冰凉的金属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皮肤。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青海湖畔的星空下，二十岁的他郑重地将这枚硬币放进林小满手心，承诺有一天会把它做成项链。而三天后，就是那场改变一切的暴雨夜。
\"我以为你早就扔了。\"曹峰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林小满将硬币收回口袋，转头望向舷窗外渐暗的天色：\"有些东西，扔不掉。\"她停顿了一下，\"就像你抽屉里的戒指。\"
曹峰震惊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苏雯告诉我的。\"林小满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她说你去签合同时，桌上放着那个蓝盒子。\"
飞机开始滑行，引擎的轰鸣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曹峰注视着林小满的侧脸，发现她右耳后面多了一道细小的疤痕——那是十年前没有的。
\"南极留下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耳后。
林小满下意识摸了摸那道疤：\"去年在罗斯冰架，冰崩。\"她说得轻描淡写，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曹峰读不懂的情绪，\"差点没命的时候，突然很想听你骂我'不要命'。\"
曹峰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高中时林小满总爱做危险的事——爬最高的树翻墙逃课，站在天台边缘拍日落，每次他都会板着脸骂她\"不要命\"。
\"不要命。\"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十年的思念与心疼。
林小满的眼眶突然红了。她迅速别过脸去，假装整理安全带：\"睡会儿吧，要飞二十八个小时呢。\"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到了南极...有的是时间聊。\"
飞机腾空而起的瞬间，曹峰感到一阵失重，不知是因为起飞还是因为身边这个人。他偷偷瞥向林小满，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睫毛在机舱昏暗的光线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她的左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那枚银戒在阅读灯下泛着温柔的光。
曹峰轻轻打开手机相册，翻到最底部加密的文件夹。密码是林小满的生日——从未变过。屏幕上出现一张泛黄的照片：十八岁的林小满站在天文台前，怀里抱着那台老式望远镜，笑得灿烂如星。
窗外，云层渐渐散去，繁星如钻石般镶嵌在夜空中。曹峰想起《银河车站》里他写过的另一句话：\"有些旅程注定漫长，但只要终点是你，多晚都不算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