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驿站墙角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徐鑫蜷缩着,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驿站土屋里,那三名锦衣卫似乎轮流值守,低沉的交谈声和刀鞘偶尔碰撞的轻响,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细微的动静都让他神经紧绷。
脑海中,【拯救太子朱标】的任务提示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灼烫着他的意识。那“海量功德”的诱惑在“魂飞魄散”的恐怖惩罚面前,苍白得可笑。逆天改命?国运反噬?他一个连马都骑不利索、掌心烫伤还在隐隐作痛的现代社畜,拿什么去救注定早逝的太子?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
天蒙蒙亮时,如同催命符般的命令再次响起:“上路!”
徐鑫几乎是凭着本能,拖着僵硬酸痛的躯体,再次爬上那匹硌人的驽马。大腿内侧的磨伤被粗糙的毛毡摩擦,火辣辣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倒吸凉气。掌心的伤口也在颠簸中持续传来刺痛。
又是一整天的疾驰。
官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两侧的景色从萧瑟的田野、稀疏的树林,渐渐变得人烟稠密起来。低矮的土坯房多了,偶尔能看到砖瓦院落。路上的行人也多了,推车的、挑担的、骑驴的,看到这三骑飞驰而来的青色身影和刺眼的飞鱼服,无不惊恐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避到道路两侧,深深埋下头,连目光都不敢抬起。那无声的、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比荒野的兽嚎更让人心悸。
日头再次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而凄艳的金红。就在徐鑫感觉自己快要被颠簸和疲惫彻底击垮时,前方,地平线的尽头,一道巨大、巍峨、如同洪荒巨兽匍匐般的黑影,骤然闯入眼帘!
那是一座城!
一座难以想象的、雄伟到令人灵魂震颤的巨城!
青灰色的城墙,如同连绵不绝的山脉,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目测至少有十几丈高(约三四十米)!巨大的城砖严丝合缝,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冰冷的、金属般的幽光。城墙之上,垛口森然,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一座座高耸的敌楼、角楼,如同蹲伏的巨兽头颅,沉默地俯瞰着四方。城墙脚下,一条宽阔的护城河,在暮色中闪烁着幽暗的水光,如同缠绕在巨兽脖颈上的冰冷锁链。
城墙上,一面面巨大的、明黄色的龙旗,在晚风中猎猎招展!旗帜上狰狞的五爪金龙,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要腾空而起,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与压迫感!
应天府!
大明京师!
洪武大帝朱元璋的龙兴之地,皇权意志的具象化身!
徐鑫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气势扑面而来,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在这座由无数青砖、巨石和森严秩序构筑的庞然巨物面前,个人的渺小感被无限放大。他胯下的驽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威压,不安地打着响鼻,脚步变得迟疑。
“吁——!” 为首的小旗在距离巨大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便勒住了马缰。他摘下毡帽,露出一张精悍而毫无表情的脸,眼神锐利如鹰,对着城楼上隐约可见的守卫,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沉沉的令牌,高高举起!
“拱卫司!急报入城!” 冰冷的声音穿透暮色,清晰地传上城楼。
城楼上的守卫显然看清了令牌和那身标志性的飞鱼服,没有任何盘问。沉重的、包着厚厚铁皮的巨大城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了一条仅容两骑并行的缝隙!黑洞洞的门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散发出森冷、威严、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走!” 小旗低喝一声,率先策马冲入门洞。另外两名锦衣卫紧随其后。
徐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猛地一夹马腹,催动驽马跟上。
冲入门洞的刹那,光线骤然一暗!一股混合着尘土、铁锈、石料冰冷气息的、属于巨大要塞内部的独特味道涌入鼻腔。门洞很深,两侧是高耸的拱壁,壁上点着昏暗的油灯,光线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马蹄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在幽深的门洞内反复震荡,如同敲打在人的心鼓上。
穿过这令人窒息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另一种庞大而森严的景象填满!
宽阔得足以并行十数辆马车的青石板主街,笔直地伸向城市深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的房屋!虽然大多仍是低矮的民居,但已能看到不少气派的楼阁、店铺,飞檐翘角,在暮色中勾勒出繁华的轮廓。街面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骡马的嘶鸣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辚辚声…各种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
这就是京师!洪武大帝的都城!扑面而来的喧嚣与繁华,与城门外那肃杀的威严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然而,这繁华景象并未给徐鑫带来丝毫暖意。他目光所及,无论是衣着光鲜的行人,还是衣衫褴褛的苦力,在看到他身前那三骑青色身影时,无不脸色骤变,如同见了瘟疫一般,惊恐地、迅速地退避到道路两侧,原本喧闹的街道瞬间安静了许多,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聚焦在徐鑫身上,充满了恐惧、好奇和深深的怜悯。
徐鑫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无数审视的目光下。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抱紧了马脖子。
锦衣卫并未在繁华的主街停留,为首的小旗一拨马头,带着队伍拐入了一条相对狭窄、也明显安静许多的巷道。巷子幽深曲折,两侧是高高的青砖院墙,墙头偶尔可见探出的枯枝。光线更加昏暗,马蹄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更显压抑。
越往里走,气氛越是阴森。行人几乎绝迹,只有偶尔一两个穿着同样深色皂衣、步履匆匆的低级吏员,看到锦衣卫,无不贴着墙根,低头屏息,大气不敢出。
最终,三骑在一处毫不起眼的院落门前停下。
没有高大的门楼,没有气派的匾额。只有两扇厚重的、漆成深黑色的木门,紧紧关闭着。门旁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楣上方,悬挂着一个同样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字迹的金属牌匾。门前的石阶缝隙里,生长着几丛顽强的枯草,在暮色晚风中瑟瑟发抖。
整个院落,透着一股死寂、阴冷、生人勿近的气息。空气中,似乎还隐隐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铁锈和腐朽混合的味道?
拱卫司衙门!或者说,它还有一个更令人闻风丧胆、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字——诏狱!锦衣卫的核心巢穴!
徐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在荒野驿站时更甚!他看着那两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门,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难道…难道连朱元璋的面都见不到,就要直接下诏狱?!那“面圣”任务还怎么做?一个时辰?在诏狱里别说一个时辰,一刻钟都嫌多!
为首的小旗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走到黑门前,没有敲门,而是用一种特殊的节奏,轻轻叩击了三下门环。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
片刻之后,厚重的黑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缝隙里,露出一张同样毫无表情、眼神阴鸷如同秃鹫的脸。那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皂隶服,腰间挂着一串沉重的钥匙。
“毛帅要的人,带到了。” 小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毛帅”二字,如同两颗冰锥,狠狠刺入徐鑫的耳膜!
毛骧!
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朱元璋最锋利、最忠心的鹰犬!史书上记载的,那个将胡惟庸案办成惊天血案,牵连诛杀数万人的冷血屠夫!那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诏狱最深处的黑暗和血腥!
徐鑫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最后的侥幸也彻底破灭!真的是他!自己这个“祥瑞”,竟然惊动了锦衣卫的最高长官?!
门缝后的灰衣人目光如同毒蛇,越过小旗,冷冷地扫向徐鑫。那目光冰冷、漠然,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待处理的物品,或者…一具尸体。
“进来。” 灰衣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黑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霉味、血腥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气息,从门内扑面而来!
小旗侧身让开,对徐鑫使了个眼色,意思不言而喻。
徐鑫看着那黑洞洞的门缝,如同看着通往地狱的入口。他手脚冰凉,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恐惧如同实质的触手,紧紧缠绕着他,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他想喊,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
【面圣!任务倒计时:未知(进入诏狱后可能重置?)】
【拯救朱标!任务倒计时:未知(但显然更加紧迫!)】
【失败惩罚:抹杀!国运反噬!魂飞魄散!】
系统冰冷的提示如同最后的审判,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尖锐回响。
毛骧…诏狱…
朱元璋…朱标…
祥瑞…妖孽…
生…死…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冲撞、爆炸!
“磨蹭什么?进去!” 小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猛地推了徐鑫一把!
巨大的力量让徐鑫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朝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门缝隙,踉跄着跌了进去!
身后,沉重的黑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如同巨兽合上了嘴巴,瞬间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音。
眼前,是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