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卿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贵女,也没有看主位上那些正襟危坐的评判。
她的目光,依旧是空洞而茫然的。
她只是痴痴地,看着不远处,那架在梨花树下的秋千,看着秋千上,那只叽叽喳喳、刚刚停落的麻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灵儿的嘴角,已经挂上了一丝残忍的、胜利的微笑。
“叽……叽叽……”苏月卿的嘴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模仿麻雀的叫声。
“噗嗤——”
人群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果然是个疯子!让她作诗,她竟然学鸟叫!
苏灵儿的笑意,更深了。
然而,下一秒。
那个疯癫的少女,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天真烂漫的、不谙世事的语调,但每一个字,都异常的清晰,像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滚落在玉盘之上,清晰地,传遍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仅仅两句,花园里,那刚刚响起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便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是那个疯子,念出来的?
这悲戚、婉转的意境……怎么可能!
苏灵儿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硬了!
而苏月卿,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变化。她只是歪着头,看着那只受惊飞走的麻雀,继续用她那痴傻的语调,缓缓念道: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轰——!
最后一句念完,整个丞相府的后花园,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能听到每个人,那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所有人都,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呆呆地,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风住尘香花已尽……
物是人非事事休……
载不动,许多愁……
这是何等的天才!这是何等的绝唱!
用最浅白的文字,写出了最深沉的、最痛彻心扉的愁绪。这已经不是“诗”了,这简直就是,能直击人灵魂的“妖术”!
这首词的意境、才情、格律,已经完全,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别说是她们这些所谓的贵女了,就算是当朝的文坛泰斗,翰林院的大学士,也绝对,绝对写不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句子!
所以……
这真的是……一个疯子,即兴所作?
如果一个疯子,都能作出这样的词。
那她们这些自诩为“才女”的人,又算什么?
废物?蠢材?还是……连疯子都不如的笑话?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苏灵儿第一个失声尖叫起来,她那美丽的脸,因为极致的嫉妒和不敢置信,而变得扭曲,“这一定是你偷来的!是你从哪本古籍上抄来的!对!一定是这样!”
然而,她的质问,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因为主位上,那几位见多识广的评判,此刻,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站了起来。
“千古绝唱……这……这真是千古绝唱啊!”为首的,正是当朝大儒,国子监祭酒,白崇文。他激动得老泪纵横,指着苏月卿,声音颤抖,“老夫……老夫穷尽一生,都未曾见过……如此……如此有灵气的词句!此女……此女若不是疯了,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文宗啊!”
他此话一出,便等于是,为这首词的“原创性”,盖棺定论!
再也没有人,敢质疑这首词,是苏月卿偷来的。
于是,所有人看着苏月卿的眼神,都变了。
从之前的鄙夷、嘲笑、幸灾乐祸,变成了……震惊、敬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一个能作出此等词句的“疯子”。
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在花园一处不为人知的二楼阁楼之上。
一个身穿素白衣裙,气质宛如空谷幽兰的绝美女子,正静静地立于窗前。
她,正是今日诗会的主人,丞相之女,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林婉儿。
她听完了整首词,那双清冷的、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浓厚的、探究的涟漪。
“苏月卿……”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意味深长的笑意,“有点意思。”
而在阁楼的另一侧,阴影之中。
燕王朱翊煊,缓缓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他负手立于窗前,看着楼下那个,在引起了轩然大波之后,又重新坐回角落,低头玩弄着衣角,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的纤弱身影。
他的眼神,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怀疑,也不再是单纯的兴趣。
那是一种,仿佛是猎人,看到了自己寻觅已久的、独一无二的猎物时,才会露出的、带着强大占有欲的、志在必得的——
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