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位于苏府最西北的角落,偏僻得几乎要被人遗忘。
这里曾是一位不受宠的姨娘的住所,自那位姨娘病逝后,便一直空置着,院墙上爬满了青苔,石板路上也生出了细碎的杂草。
但对苏月卿来说,这里,无异于天堂。
从柴房那样的地狱,一步踏入这个虽然冷清但至少能遮风避雨、有床有被的\"正常\"居所,她心中积郁的最后一丝阴霾,也随着那日清晨照进窗棂的阳光,烟消云散。
苏振言的命令被执行得非常彻底。
揽月阁的院门,被一把大锁从外面牢牢锁住。负责她饮食起居的,是两个沉默寡言、面容麻木的哑巴婆子。她们每日三次,会准时送来饭菜,然后一声不吭地收拾完碗筷,再将门锁上,多一个字,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这种安排,本意是为了将她彻底囚禁,杜绝她再闹出任何幺蛾 miscellaneous。但对苏月卿而言,这却正中下怀。
绝对的安静,绝对的与世隔绝,给了她完美的伪装和喘息空间。
在揽月阁的日子里,苏月卿延续了在柴房的习惯。白天,她或是痴痴地坐在窗前,对着院子里的落叶发呆;或是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她将一个疯癫痴傻、但因受了惊吓而变得安静的\"病人\"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
而到了夜晚,她便恢复了清明。
她一边坚持锻炼,让身体的力量和柔韧性一天天变好;一边反复梳理着自己的计划,思考着如何迈出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将母亲的首饰,变成启动资金。
然而,计划再周密,也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与外界产生联系的契机。
她等了足足半个月。
半个月里,她身上的伤在慢慢愈合,那两个哑巴婆子除了送饭,便再不踏入她的房间半步。一切都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苏月卿知道,她不能再这样\"平静\"下去了。
她必须主动出击,将一颗石子,投入这潭死水之中。
机会,就在她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那日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她的后背和小腿都被划伤了。虽然经过了府医的初步处理,但后续的照料,却几乎为零。
这天夜里,苏月卿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自己小腿上那道正在结痂的伤口。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忍着痛,将刚刚结好的血痂,小心翼翼地,重新撕开了一道小口。
然后,她从院子角落里,寻来一种不起眼的、她认识的、能让皮肤产生红肿过敏反应的草药,将它的汁液,小心地涂抹在了那道新的伤口周围。
做完这一切,她躺回床上,静静地等待着。
第二天清晨,当哑巴婆子送来早饭时,苏月卿正躺在床上,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疼……好疼啊……\"
她的脸色,因为自己刻意忍耐了一晚的疼痛而显得异常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哑巴婆子将饭菜放下,本想如同往常一样转身就走。可苏月卿那异乎寻常的虚弱模样,还是让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只见苏月卿裸露在外的小腿上,那道旧伤的周围,此刻已经变得红肿不堪,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流出黄色的脓水。那景象,看起来触目惊心,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急症。
哑巴婆子虽然不能说话,但常年深宅大院的生活,让她们很清楚什么事能惹麻烦。
三小姐疯了,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可如果这个疯小姐,因为伤口溃烂死在了这揽月阁,那她们这两个负责看管的下人,绝对难辞其咎,甚至可能会被夫人直接打死来平息老爷的怒火。
两个哑巴婆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她们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立刻锁好门,匆匆忙忙地跑去找管事的嬷嬷汇报。
消息,一层层地,最终传到了主母刘氏的耳朵里。
\"什么?发炎流脓了?\"刘氏听完张嬷嬷的汇报,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心里,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厌烦。
那个小贱人,真是命硬,都这样了还不死,竟还变着法子来给她添堵。
\"夫人,府医说,小姐那伤若再不请大夫好好医治,恐怕……恐怕这条腿都要保不住了。万一再转成坏血病,那可是要命的啊。\"张嬷嬷小心翼翼地说道。
刘氏心中冷哼一声。要了她的小命才好,一了百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现在苏府上下,都知道三小姐是因为\"预言\"柴房倒塌而受了重伤,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她真的因为伤重不治而死,外面那些人,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更难听的闲话。
苏振言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罢了罢了,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刘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府医靠不住,就去外面请个大夫吧。记着,别去那些大的药堂,免得又招人闲话。就从城西那边,随便找个小医馆的大夫过来,给她看看,开几服药吊着命就行了。我可不想再在她这个废物身上,多花一个子儿!\"
\"是,老奴明白。\"张嬷嬷立刻心领神会。
一个时辰后,揽月阁那把许久未动的大锁,被\"咯吱\"一声打开了。
张嬷嬷领着一个背着药箱、山羊胡子、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老大夫,走了进来。
\"就是她,你快去看看吧。\"张嬷嬷捏着鼻子,指了指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仿佛多待一秒都觉得晦气。
苏月卿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老大夫向自己走来。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就是她计划的第一步,至关重要。
她需要一个医生,一个能帮她把消息和东西,带到外面去的人。但眼前这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大夫,能担此重任吗?
就在她暗自盘算,该如何应对的时候。
一个清朗温润,如同玉石相击般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张嬷-嬷,王大夫昨日不慎扭伤了腰,今日无法出诊。仁心堂的孙掌柜放心不下,特命晚辈前来,替王大夫走这一趟。\"
苏月卿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门口。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挺拔,眉目清秀,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他的眼神,平静而温和,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
那一瞬间,苏月卿的脑海里,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是……是他?
原主记忆深处,那个曾在家宴上远远见过一面的、被誉为京城第一神医的……
顾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