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欢是被人轻轻晃醒的,他一睁眼,便撞进江屿知盛满爱怜的目光里。
他身下是一张铺着柔软被褥的小床,舒适地仿佛陷入。
房间以奶黄色为基调,白纱流苏的窗帘渗进细碎天光,整个空间看上去极为温馨舒适,
他捂着脑袋,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沉闷的拘留所,冰冷的雪地,落泪的黎川柏……
黎川柏?
想到这儿,宁欢立刻左顾右盼,大叫起来,“哥哥!哥哥……”
“哥哥在这儿呢。”江屿知打断了他的呼唤,又转头给他倒了一杯水,“这儿就咱们俩,没别人。”
宁欢的睫毛颤了颤,接过水喝了几口。他刚想从兜里拿出手机,却见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睡衣。
睡衣的材质是珊瑚绒,天蓝色的前襟上还印了小熊脑袋,幼稚得让宁欢有些脸红。
宁欢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变得支支吾吾:“你……帮我换的?”
江屿知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这是睡觉了还是失忆了?”
宁欢又捶了捶头,脑中突然闪过江屿知帮他换睡衣的样子。自己好像还光着身子往他怀里拱去……
想到这儿,宁欢的耳尖开始发烫,他故作含蓄地冲江屿知笑笑,跟他要自己的手机。
江屿知转过身帮他拿时,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宁欢却没空想那些弯弯绕绕,他满心里都是黎川柏。在面对这个人时,宁欢真的像个记吃不记打的傻孩子。
黎川柏给他的痛苦就像写沙滩上的字,每当宠溺的海浪席卷而来时,这份痛苦就会被轻而易举地冲刷干净。
黎川柏是第一个正式和他生活的人,长长久久的陪伴已经让宁欢习以为常,所以即便到这一刻,明明互相撂下狠话,他都没意识到黎川柏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他拨通了“黎川柏”的号码,焦急地等着对面接通。
他要大骂黎川柏,再要一千万补偿金。不,一个亿!狗东西必须得给他一个亿!
可宁欢不知道的是,他手机里所有关于黎川柏的东西,都不再是真的了。
而那些假号码,假联系人,永远也不会给他回应,给他安慰了。
宁欢不断打着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他又发信息,亦如当初找黎川柏和好的那一次,拼命地发,拼命地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对面的寂静无声。
宁欢深吸口气,无助地望向江屿知,声音带了恳求:“他又不理我了,你能不能帮我给他打一个电话呀。”
说到最后,宁欢的尾音开始颤抖,眼睛里又含了泪。
江屿知别过头,慢吞吞道:“抱歉,我都把他删了,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了。”
宁欢抹了一把脸,把黎川柏的号码调出来,递给江屿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小很小,很小很小:“他的号码是这个,麻烦你……”
江屿知看着屏幕上那串被掉包的假货,心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现下宁欢情绪激动分不清真假,可总不可能一直认不出来。
想到此处,他直接夺过手机,生怕宁欢多看导致露馅。又在男孩惊喜的目光下,照着上面的号码就拨了过去。
没一会儿,他故意走到一边,大声道:“对,是我,江屿知,宁欢想和你……”
宁欢看到黎川柏不理自己,却接了江屿知的电话时,心里陡然泛酸。可转念又意识到至少对方平安无事,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怎知这口气尚未落定,江屿知对着电话的回应就让他如遭雷击。
“……什么?你要结婚了?”江屿知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刻意放大的惊讶,“因为黎慕云?”
“不可能!”宁欢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猛地要伸手去抢,“你让他听电话!让他跟我说!”
江屿知哪能让宁欢得逞,对面电话压根就无人接听。他一边闪避着宁欢,一边四下环视,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窗户边。
随后,他在宁欢震惊的眼神里,直接把手机从窗户上扔了出去。
宁欢尖叫扑到窗台往下望,好在此处只是二楼,他回头狠狠地看了眼江屿知,就要顺着卧室门往外跑。
江屿知被这道视线刺痛了心。
宁欢怎么能为了黎川柏,这么看他,他怎么能!
他抿了抿唇,直接扑过去拦腰抱住宁欢,又不顾对方的挣扎,重新将人放回了床上。
宁欢开始大喊大叫,江屿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别在这儿发疯了!他不要你了,亲手把你送给我,不要你了!”
这话听上去像是骗小孩,可宁欢此刻的智商连孩子都不如。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焦虑,很恐惧。他想见到黎川柏,再把话说清楚,怎么说分开就分开了呢?
他只是放了句狠话而已,他以前也经常放狠话呀,这都……都不是真的啊!
虽然……虽然他没说喜欢自己,可也没说不喜欢自己呀。
宁欢的嘴唇开始颤抖,他的泪珠不断滚落,声音也变得支离破碎,那动静,让江屿知觉得仿佛自己在被凌迟一样:“江哥,他……跟我说过,不结婚,和我永远住在一起,我不信他骗我,一定是黎慕云威胁他,他有苦衷……”
“他有个屁苦衷!”江屿知一把将宁欢推倒在了床上,“宁欢,他对你很不好,非常不好明白吗?他会打你,会羞辱你,他甚至跟我说玩够……”
说到这儿,江屿知的声音哽住了,因为他发现男孩那双眼睛,满是希冀。
“说玩什么?”宁欢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玩够了就给你大笔钱,再把你送给别的男人,就像现在一样,把你送给我!”江屿知咬了咬牙,闭上眼不忍去看。
这件织错的毛衣,总该有人去拆了。
可随着他话音落下,房间只是一片安静,没有预想中的哭泣,预想中的尖叫,甚至江屿知都以为宁欢是不是伤心得昏倒了。
他慌忙睁开眼,就见宁欢躺在床上,双眼放空,面色无神。
“欢欢,欢欢?”江屿知一下急了,他一把抱住宁欢揽入怀里,伸手去捏宁欢的小脸,“欢……”
“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会这么做,我都明白,他脾气差,他……”宁欢的哭腔是那样哀婉,那样绝望。
江屿知听得鼻子发酸,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些,“欢欢,你听我说……”
“江屿知,我知道我很坏,很差劲,很恶劣,所以这么多年,没人喜欢我。可黎川柏愿意陪我一起生活,他是这么多年第一个会抱我、会亲我、我给我花钱的人。
江屿知,我和你不一样,我从小没有父母兄弟,没有朋友,我的生活里只有他!你以为我不知道黎川柏瞧不起我吗?
可没有黎川柏的时候,我连昏死在家里都没人管。我也不想这样没骨气地留在他身边……可我,我他妈的舍不得呀!”
宁欢眼神空洞如深潭,却又燃烧着未烬的痛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诉声中崩塌。
江屿知一时没抑制住,眼里竟也含了泪意。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好半晌后才开口:“欢欢,我知道你已经习惯和黎川柏生活了。人在脱离熟悉的环境时,确实难以适应,哥也知道你依恋情绪重。”
说到这儿,他又长吁了一口气,“但是人要学会及时止损,你现在只是沉没成本效应,是不甘心,那不叫爱。”
“那什么才是爱!谁在爱我!谁会爱我!你告诉我啊!”宁欢突然凄厉地惨叫了一声,“我这么该死……谁能爱我……”
江屿知怔愣地看了他好久,男孩满脸是泪,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
江屿知越来越束手无策,他的心一阵抽痛,也不知怎的,忽然过去一把抱住了宁欢,吻在了他的眉心。
“我。”
宁欢瞬间呆住,浑身僵硬,也许是过了几秒,也许是过了几分钟。男孩的脑子是混乱的。他想起那夜江屿知给他吹头发,仿佛说过这话。
可是他也知道,那只是一句话。话是简简单单的,只要利益到位,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人说。
毕竟不痛不痒,又不掉块肉。
可是江屿知现在好像不是只“一句话”这么简单了。那人眼里是数不尽的真诚,是……和黎川柏某些时刻一样的神色。
“江屿知,你,你说的……”
“我认真的。”
宁欢原本如死潭般的眼睛里,慢慢恢复了一丝理智,尽管那不是幸福,不是快乐,而是茫然。
他的模样在江屿知心里狠狠烙上了印记,甚至很多年后江屿知再回想起宁欢这个人,第一反应也是那日男孩如同懵懂幼童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