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欢对他们的对话云里雾里,觉得好像是说自己吧,可又听不太懂。
私心?告诉我?身份?
可他现在已经没空思考那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黎川柏要让他去东南亚!
“你要江屿知带我去哪?”宁欢的眼睛瞪得老大,面容变得极度震撼,“我告诉你,我哪也不走!这么多天我不也没事儿吗,我怀疑你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那黎慕云我也没见得想杀了我呀,你让他来,有本事捅死我!”
黎川柏原本恢复不错的肩膀,随着这番话再度疼痛起来,他的眼睛渐渐染上了血色,心底的墙轰然倒塌。
他努力不去听宁欢的锥心之言,继续观察前方路况。
“江屿知都告诉我了,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嫖娼!你行为本来就特别恶劣,要不是为了小熊,你觉得我有兴趣多看你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必须去东南亚?江屿知也是有毛病,居然同意……”
“闭嘴吧。”黎川柏出言打断了宁欢。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宁欢见他“服软”,顿时觉得自己说中了,原来他和自己在一起时真的去嫖过娼,心中一痛,出口的话变得更加恶毒:“当初我就不该贪财,看上你这种人,到头来钱财两空!没准还有传染病!
你居然还想把我送到别的国家,你也太张狂了,简直目无法纪。其实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都是为了钱!还好那天雪里和你讲过分手,要不然你能把我恶心一辈子!”
有的时候绳子就会从最细的地方断裂,宁欢的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扎在黎川柏最柔弱的地方。
不见鲜血,只有痛楚。
在这一刻,黎川柏突然在后视镜里看见了自己的双眼,里面全是悲哀、苍凉、无奈。
“宁欢,你是真的想和我分开,是不是?”
“对!”宁欢重重地点头,小脸扬起,只等黎川柏主动来哄自己,然后把自己留在身边。
可是他不知道,这一个字,如同冷水入了油锅,清清楚楚地在黎川柏耳边炸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黎川柏的心痛这才稍稍停歇,他依旧开着车,唇边带了一丝无助的笑。
“知道了。”他的声音很淡,让宁欢瞬间浑身不适起来。
宁欢呼吸开始急促,他觉得好像事态没有按照自己预料的一般发展,“我恨死你了!我讨厌死你了!你超级恶心!”
他开始恶毒地大叫,就像一个小孩子哭闹吸引大人注意那样,眼见黎川柏一直不理自己,他越叫越凶,开始人身攻击:“你这么暴躁,看来都是你爸的缘故,怪不得你后妈骂你们家是两条狗,果然是狗!你就该死全家,你妈妈也做小三!你……”
黎川柏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路上划出刺目的长痕。
宁欢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心头微微得意。按照以往的惯例,狗男人只会骂他两句,最多打他两下屁股,然后他只需要掉两滴泪,所有的痛苦就都解决啦!
没准带他回家以后,还能补偿一笔钱给他呢!
“宁欢,你回来就是为了骂我的吗?你现在能不能闭嘴,让我安静地开车?”黎川柏的眼神很复杂,宁欢看不懂。
可宁欢活得就是个面子,他本来就因为去东南亚而激动,此刻见状马上闹腾起来,“不能!不能!除非你得让我留下!”
“你怎么就非要去死?”黎川柏的死死盯着宁欢,很久也不肯转眸。午后的阳光从车玻璃里直射进来,宁欢只觉得男人目光如炬,一时不敢对视。
他低下了脑袋,却没有停止叫嚷:“都快一个月了,黎慕云也没找我呀,这说明你就是唬我的,你就是要结婚,要生小宝宝,要当爸爸!你凭什么生孩子,你只能生出死胎!”
静,没有比现在更安静的地方了。
黎川柏心情平淡下来,只觉面前的车是车,人是人,花是花,草是草。
常言道,人有三重境界,分别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黎川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就领悟到了第三种看透本质的境界。
他只觉得眼前一切,犹如吃了毒蘑菇一般梦幻,心下茫然间,也无力开车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这片空间回荡:“宁欢,你别再这么对我了,好吗?我已经很想死了,你要是坚持分开……那也不是不行。”
“分开”二字瞬间刺痛了宁欢的神经,他气得咬牙切齿,鼻子一抽一抽的,“分就分,下不了蛋的大公鸡!”
这个威武雄壮的男人,被自己父亲毒打时没有崩溃,被江屿知抢走宁欢时没有崩溃,今天被宁欢指着鼻子骂,终于崩溃了。
他憋屈地看着宁欢,眼里都是虚无,“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要孩子了,你让我对小孩有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老子宁可把那玩意儿剁了,也不会再弄出个魔鬼来折磨自己!”
“剁了吧!剁了泡酒!”宁欢眼泪早就落下来了,他气得张牙舞爪,仿佛刚才被恶毒诋毁的是他自己。
宁欢越来越急,随着不断咒骂,他开始咳嗽起来。
黎川柏看他情绪激动,仿佛呼吸都困难,只好默默从一侧拿出一板胶囊,又取出两粒递给宁欢,“吃了。”
宁欢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心底猛地一沉,他开始拼命往后缩,贴着车门摇头,“你要毒死我?”
黎川柏额头青筋暴起,再度退到看山不是山的第二重境界,“舒缓神经的,吃完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怕,醒了就跟江屿知走了。”
“我不信!”宁欢尖叫着去抢他手里的药,“我没病!我不吃药!你这就是毒药!”
黎川柏的后脑勺开始抽痛,他直接把胶囊塞进自己嘴里,干咽下去,然后又倒出两颗,不由分说捏住宁欢的下巴,“张嘴!”
宁欢挣扎着紧闭牙关,眼泪混着鼻涕糊了黎川柏一手。
“操。”黎川柏低声骂了句脏话,另一只手掰开他的嘴,将胶囊狠狠塞了进去,又顺手拧开矿泉水灌了他一口。
“咽下去。”他松开手,胸口剧烈起伏。
宁欢呛得咳嗽,下意识咽下了胶囊,随即反应过来,哭得更凶了,“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天杀的,你这是要毒死我呀!”
黎川柏没再理他,他把药盒扔在宁欢身上,让他自己看功效,却被宁欢一把打开车窗,扔了出去。
黎川柏怒极反笑,他直接扯下外套,裹在宁欢身上,宁欢起初还一个劲儿往下拽,可是在闻到那股熟悉的麝香气息时,还是故作不情愿地松了手。
黎川柏发动车子继续往上开,同时把空调暖风调到最大。车厢里很快变得闷热,香薰里淡淡的竹叶味道扩散而出。
起初宁欢还在抽噎着骂他,骂着骂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宁欢抽了抽鼻子,看着狗男人的侧脸,突然觉得有点帅,心情也不糟糕了,甚至还莫名开心了很多。
随着车的晃荡,他眼皮越来越沉,脑袋里像灌了铅,刚才的恐惧和激动被一种昏沉的倦怠取代。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见了黎川柏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又摸了自己的脸。
“小猪妖,睡得真快。”黎川柏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纱。
宁欢不满地哼唧了两声,随后突然感觉座椅往后一靠,他就跟着倒了下去。
宁欢也懒得起来,他舒服地蹭了蹭,脑袋一歪,开始呼呼大睡。
黎川柏看着他安静下来的睡颜,从他兜里掏出手机。那四个八密码果然不变,他用宁欢新换的号码给自己打了过来,待手机铃声响起,这才重新塞了回去。
车一直顺着盘山公路向前行驶,道路也越来越崎岖,好在车辆减震效果不错,再加上宁欢的猪妖属性,他睡得直流口水,根本吵不醒半点。
天空慢慢起了大雾,视线可见度也越来越低,黎川柏心情复杂,既庆幸黎慕云不一定能追上他,又害怕江屿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终于,他在约摸着到了山腰位置时,这才给江屿知发了定位。
这是他能想到最安全的交接点。
山下监控极少,手机信号也极其微弱,黎川柏的信息转了好久,才成功发出去。
接下来就是等江屿知的时候了,他把车扎进了道边,咯噔一下,给宁欢颠了起来,他茫然地“昂”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黎川柏突然觉得这疏肝解郁胶囊,也不是完全不起作用,要不是宁欢有细微的鼾声,他都以为这人药物中毒了。
他看着宁欢睡得香甜的小模样,说不想念那是假的。
自他九岁起,周欢欢便撺掇着黎慕云将他赶了出去,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宋昀。
年幼的黎川柏不解,愤恨,他大声质问黎慕云,为什么有了弟弟就要赶他走。
可他最后换来的结果,是在寂静森冷的地下室,用指尖沾着鲜血,往墙上写自己亲生母亲的名字。
别墅靠近近郊,和老宅的距离刚好是京淮的一南一北。黎慕云想掌控他,又想赶走他,既把他圈在京淮,却又不肯再见他。
直到黎元宝长大,确诊了智力障碍,这段虚假的父子关系方才有所缓和。
黎元宝也是在黎川柏没有遇见宁欢之前,唯一一个给过他爱的人了。
今日宁欢把黎元宝打成那样,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宁欢,到底还是小,这事只能算小孩打架,就这么定义吧。
他正思索着,山脚下突然传来引擎声,黎川柏的心一紧,手暗暗摸向了事先准备好的电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