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广场上,风有点凉。
叶归尘站在擂台边,袖手旁观。
第一场结束得很快。
甚至可以说,快得有些儿戏。
那个叫赵峰的落霞宗弟子,在裁判喊出“开始”的瞬间,甚至没等叶归尘把脚抬起来,就做出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我认输。”
赵峰的声音洪亮,态度诚恳。
说完,他转身就跳下了擂台,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演练过无数遍。
周围没有人嘲笑他。
面对一个能生吞元婴老祖,还能在龙王气争夺战里跟姬无夜掰手腕的狠人,保命不丢人。
叶归尘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赵峰离去的背影,转身下台。
省了力气,挺好。
“下一场。”
万宝楼的一位长老,面无表情地报幕。
“太一剑宗剑无尘,对阵,血魔宗血子涯。”
气氛瞬间变了。
刚才那种轻松看戏的氛围一扫而空。
剑无尘抱着他那把刚见完血的铁剑,一步步走上台阶。
每走一步,身上的剑气就重一分。
他对面。
血子涯晃晃悠悠地走了上来。
他的姿势很怪。
像是那种刚学会走路的提线木偶,关节处时不时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他的头垂得很低,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只能听到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野兽护食的低吼声。
“呼噜……呼噜……”
剑无尘在距离血子涯十丈远的地方站定。
他皱了皱眉,鼻子抽动了两下。
“好臭。”
剑无尘没有拔剑,只是嫌弃地挥了挥手。
“你身上这股味儿,比那头没洗澡的裂地虎还冲。”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也算个人物的血子涯,摇了摇头。
“根基都废了,还上来送死?”
“太一剑宗不斩废人。”
“滚下去吧。”
这话很难听,但确实是实话。
场下的观众也都觉得这场没悬念。
一个是东洲最顶尖的剑修。
一个是金丹破碎的废人。
这还需要打?
然而。
血子涯没有滚。
他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惨白,浮肿。
原本英俊的五官此刻有些错位,像是被蹩脚的画师随手涂鸦在了一张湿漉漉的宣纸上。
特别是那双眼睛。
眼白占据了大半,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没有焦距,只有混乱。
“嘻。”
血子涯咧开嘴。
那个弧度大得离谱,一直裂到了耳根子底下。
露出一口尖锐细密的牙齿,上面还挂着粘稠的红丝。
“剑……”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好锋利的剑……”
“想吃。”
话音未落。
血子涯动了。
没有任何身法可言,甚至都没用灵力。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像一条疯狗一样,张开双臂朝着剑无尘扑了过去。
速度竟然不慢。
“找死。”
剑无尘眼里的那一丝怜悯瞬间消失。
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你。
锵!
铁剑出鞘。
没有那些花哨的剑光分化,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
只有最简单的一记直刺。
快。
准。
狠。
剑尖撕裂空气,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尖啸。
直指血子涯的心脏。
这一剑,足以把一块万年玄铁扎个对穿。
所有人都以为血子涯会躲,或者是祭出什么法宝来挡。
可他没有。
他甚至还得把胸膛往前送了送。
噗嗤。
那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铁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血子涯的胸口,从后背透了出来。
“赢了?”
台下有人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不对!”
叶归尘的瞳孔猛地一缩。
没有血。
剑刺进去的地方,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
反而是伤口周围的皮肉,像是那种放置了太久的烂肉,迅速变黑、发臭、融化。
“嘿嘿嘿……”
被刺穿心脏的血子涯,不仅没死,反而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他抬起手,死死抓住了剑无尘的剑刃。
“抓到你了。”
噗!噗!噗!
异变突生。
血子涯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被戳破的脓包,突然炸开。
无数条猩红色的触手,从他身体的各个孔洞里喷涌而出。
耳朵,鼻子,嘴巴,甚至是刚才那个剑伤的伤口。
那些触手黏糊糊的,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吸盘。
仔细一看。
那些根本不是吸盘。
而是一张张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嘴巴!
它们疯狂地蠕动着,顺着剑刃,瞬间缠上了剑无尘的铁剑。
滋滋滋——
那把被剑无尘视若珍宝,日夜用剑气温养的铁剑,此刻竟然冒起了黑烟。
那些小嘴巴在疯狂地啃噬。
不仅是在啃噬剑身,更是在啃噬剑上附着的精纯剑气!
“这是什么鬼东西?!”
剑无尘脸色大变。
他感觉到一股极其阴冷、污秽的力量,正顺着剑身,疯狂地往他手臂里钻。
那种力量,不属于五行,也不属于魔道。
它带着一种纯粹的“混乱”和“堕落”。
只要沾上一点,体内的灵力就开始沸腾、失控,甚至有了要被同化的迹象。
“起!”
剑无尘大喝一声,手腕剧震。
磅礴的剑气爆发,想要把那些恶心的触手震碎。
可是没用。
那些触手就像是长在剑上一样,越震缠得越紧。
甚至有几根比较长的,已经顺着剑柄,摸到了剑无尘的手背。
那种滑腻、冰凉的触感,让剑无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高台上。
姬无夜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灵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少主,那是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侍从,看着擂台上那个变成怪物的血子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好东西’。”
姬无夜抿了一口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域外天魔听说过吗?”
侍从脸色煞白,摇了摇头。
“也对,那种层面的东西,你们接触不到。”
姬无夜笑了笑,指了指擂台。
“在我们的世界之外,是一片混沌。”
“那里没有灵气,没有规则,只有混乱。”
“我从一块飘落在中州的陨石里,提炼出了一丝‘混沌血肉’。”
“这玩意儿,最喜欢吃灵力。”
“越是纯粹的灵力,对它来说越是美味。”
他看着剑无尘那把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铁剑,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
“剑修的剑气,至纯至刚。”
“对于这团烂肉来说,那是无上的补品。”
“看来,这位东洲第一剑,今天要折在这里了。”
擂台上。
剑无尘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的手背已经被一根触手给咬住了一小块皮肉。
那种钻心的疼倒是其次。
关键是那种顺着伤口钻进来的恶心气息,正在污染他的经脉。
再这样下去。
不用等血子涯动手,他自己就会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这可是你逼我的。”
剑无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看着手里那把跟了自己十几年的铁剑。
剑身上已经被啃出了缺口,原本透亮的锋芒也被一层暗红色的粘液覆盖。
脏了。
这把剑,脏了。
对于一个有洁癖的剑修来说,剑脏了,比剑断了还难受。
“既然脏了,那就不要了。”
剑无尘突然松开了手。
他没有任何犹豫,身形暴退。
双脚在擂台上连点,整个人像是一只受惊的大鸟,瞬间退到了擂台边缘。
嗡——
失去了主人的压制。
那把铁剑瞬间被无数条触手淹没。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起。
仅仅是两个呼吸的功夫。
那把用深海寒铁打造的宝剑,就被那团怪物啃得连渣都不剩。
“吼!”
吞噬了飞剑的血子涯,体型猛地膨胀了一圈。
他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
就像是一大坨堆在一起的烂肉,上面插着无数根挥舞的触手。
而在那堆烂肉的最顶端。
血子涯的那颗脑袋,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
嘴里还在不停地流着红色的口水。
“还要……”
“不够……”
“我要吃……吃那个用剑的……”
那堆烂肉蠕动着,无数只细小的眼睛同时睁开,死死盯着角落里的剑无尘。
那种饥饿感,几乎要化作实质。
“真他娘的恶心。”
剑无尘骂了一句。
没了剑,他的战力至少折损了一半。
而且面对这种根本不怕砍,甚至还会吃剑气的怪物,他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到下手的地儿。
他只能躲。
嗖!
那堆烂肉突然弹起。
速度快得惊人。
像是一颗肉球炮弹,狠狠砸向剑无尘。
轰!
擂台被砸出一个大坑。
碎石飞溅。
剑无尘堪堪避开,但衣角还是被一根触手扫中,瞬间化作了飞灰。
“没完了是吧!”
剑无尘一边跑,一边回头骂。
台下。
叶归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眉头皱得很深。
那种气息……
他在哪里感受过?
那种混乱的,想要吞噬一切秩序的贪婪。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翻涌。
突然。
一副画面闪过。
那是他在天龙界,被姬苍玄一指点碎神魂的时候。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身上,除了那种令人绝望的威压,似乎也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这种“混乱”的味道。
只不过姬苍玄藏得很好,用某种秘法压制住了。
而眼前的血子涯,是完全失控的。
“原来如此。”
叶归尘想通了。
姬家。
中州。
陨星海。
还有这种来自“域外”的力量。
这是一条线。
姬无夜既然能拿这种东西出来当“点心”,那就说明,他对这种力量很熟悉。
甚至可以说,姬家的强盛,或许就跟这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有关。
“域外天魔么……”
叶归尘喃喃自语。
擂台上,剑无尘已经被逼到了死角。
那团巨大的肉球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无数根触手张牙舞爪,如同牢笼一般扣了下来。
“这回完了。”
剑无尘苦笑一声。
手里没剑,想拼命都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喂。”
一个不怎么响亮,却很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战场。
叶归尘并没有上台。
他就站在擂台下面,离那团肉球不到五丈远的地方。
他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怪物,轻轻张开了嘴。
没有惊天动地的吼叫。
也没有绚烂的法术光影。
叶归尘只是对着那个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嗡。
他体内的《吞天魔功》,在那一瞬间,逆转了运转方式。
如果说之前那是漩涡。
那现在,就是一个黑洞。
一个最纯粹,最原始,处于宇宙初开时那种饥饿状态的黑洞。
一股无形的波动,从他口中扩散开来。
那是一种位格上的压制。
是君王对臣子的命令。
是捕食者对猎物的注视。
“吱——!”
原本正准备把剑无尘一口吞掉的肉球怪物,突然停住了。
它那成千上万只小眼睛里,同时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那种恐惧,比面对剑无尘的剑气时,要强烈一万倍。
那是遇到了天敌的本能反应。
它瑟瑟发抖。
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触手,此刻竟然全部缩了回去,紧紧贴在身上。
甚至,它还有种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但那股无形的吸力拽住了它。
就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这点心。”
叶归尘舔了舔嘴唇,眼神幽深得像是一口古井。
“既然你不吃了。”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剑无尘。
然后转过头,对着那团颤抖的烂肉,露出一个森白的笑容。
“那就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