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悔!”
叶归尘嘶哑的吼声,穿透了全场的喧嚣。
他主动催动了胸口那枚玉佩。
合欢花玉佩在他衣内骤然放出一阵强光,却又被他破败的衣衫与血肉遮蔽,未能透体而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亦无灵气炸裂的巨响。
在叶归尘的胸膛之内,那个由他亲手选定,作为丹田之外第二个灵力枢纽的位置上,两股截然不同的阵法之力,被强行引动。
一道是柳媚为护他性命设下的纯阳守护阵,力量向外,温润而坚韧。
另一道,则是她用以锁死他经脉命门的太阴禁制,法度森严,向内收束。
这两股力量,同出一源,皆是化神修士的手笔,本不应在同一时间激发。此刻在叶归尘的意志下,它们以一种玉石俱焚的方式,于方寸之间悍然对冲。
正与反,生与死,两股性质相悖的灵力并未相互湮灭,反而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漩涡的中心,空间微微扭曲,最终塌陷为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细微小点。
一个绝对虚无,吞噬一切光与灵的点。
此点一成,叶归尘体内尚未完全散去的灵力,以及周身翻腾的残存气血,甚至包括他神魂中的一部分念力,都被这个点不由分说地扯了进去,消失无踪。
他的丹田枯了。
他的经脉废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空洞之感,切断了他与天地灵气的基本共鸣。从一个修士的角度而言,他此刻的状态,比一个凡人还要不如。
就在这短暂的隔绝之中,血子涯那张狂的血手,已携着能腐蚀神魂的腥风,压至他的头顶。
毁灭性的威压当头落下。
台下血魔宗的弟子们,脸上的狂热更盛,已在期待着血肉横飞的场面。
合欢宗的弟子,则有相当一部分转开了头,不愿目睹这必然发生的惨状。
然而,预想中脑浆迸裂,身躯化为血泥的情形,并未出现。
那个理应趴伏在地,引颈就戮的叶归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用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稳定的动作,撑着膝盖,一点一点地,重新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依旧摇晃,满是血污的白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可他的脊梁,却在此刻挺立如松。
他抬起头,迎向那只规模足以拍碎小半座山头的血手,并未做出任何格挡或闪避的架势。
他只是张开了双臂。
那是一个迎接的姿态。
“血海滔天?”
他的声音脱去了此前的嘶哑,变得清朗而平直,清晰地传入了场间每一个人的耳中,压下了所有嘈杂的议论。
他迎着那片血腥的巨浪,脸上沾染的血污,让他后续的动作更显几分诡异。
“那就……都给我过来吧!”
血子涯脸上的狞笑,就此定格。
这废物在说什么疯话?死到临头,神智不清了吗?
他心念一动,催动血手,准备将其彻底碾碎。
可下一个刹那,他面色一变。
他与那片血海之间,那道由神魂构筑的联系,忽然间出现了片刻的迟滞。
那片由他本命精血与金丹灵力共同化出的血海,堪堪停在叶归尘头顶三尺之处,无法再落下分毫。紧接着,整片血海剧烈地翻涌起来,好似一锅被地火烧沸的滚油。
它不再接受他的命令。
“收!”
血子涯心中发出一声低喝,法诀急掐,试图将这股耗费了他近三成本源的力量收回体内。
但那片血海不但没有回转,反而像是寻到了一个渴盼已久的归宿,调转方向,朝着下方那个白衣身影的胸口,化作一道巨大的漩涡,疯狂地倒灌而入!
“不!”
血子涯脸上的表情,从愕然转为骇然。
那不是普通的灵力攻击,那是他修炼《血神经》的根本,是他日后冲击元婴境界的根基所在!
此时此刻,他的根基,正被一股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诡异力量,从他的身体里强行剥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遮蔽了小半个合欢台的血色海洋,被压缩成一道粗壮的血色光柱,而光柱的另一端,精准地连接着叶归尘的胸膛!
“这……这是何种功法!”
“那片血海……被他吸走了!”
台下的喧哗与嘲笑彻底消失,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望着台上那违背了修仙界常理的一幕。
那个白衣弟子,其胸口处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形的黑洞,正在强行抽取一名金丹大圆满修士的本源之力。
“住手!快给我住手!”
血子涯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音里满是惊惧。
他想主动切断与血海的联系,哪怕是壮士断腕,舍弃这部分精血。但他骇然发现,自己做不到。那股从叶归尘身上传来的吸扯之力,竟通过血海为媒介,死死锁定了他的金丹与神魂。
他体内的灵力与精血,正在以一个让他胆寒的速度,不受控制地向外流泻。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原本红润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一头乌黑的长发,也自发根处开始枯黄,失去了生命力。
“不!我的修为!我的血神经!长老救我!”
他绝望地嘶吼着,声音里全是无法理解的恐慌。
他想不通,自己足以秒杀同阶修士的至强一击,为何会成为对方的补药!
这是什么邪术?!
就算是魔道六宗之内,也从未听闻过有如此霸道,能直接掠夺他人本源的功法!
叶归尘立于血色光柱的中心。
他能清晰地“看”到,一股股精纯且磅礴的气血能量,正通过胸口处那个由两股阵法之力创造出的“归墟之穴”,涌入他早已干涸的躯壳。
《吞天魔功》的法门,在他脑海中自行浮现,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这些外来的血能,一入“归墟之穴”,便被其中对冲的阵力搅碎,上面属于血子涯的神魂烙印和暴戾之气被彻底磨灭,只剩下最为纯粹的生命本源,再经由功法转化,成为他自己的力量,开始修补他残破的经脉,填充他空虚的丹田。
他的气息,在以一种稳定的速度向上攀升。
金丹后期的壁障,在这股磅礴外力的冲刷之下,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能撑过,应声而碎。
金丹大圆满!
但这远不是结束!
他的修为还在向上冲击,丹田内的金丹在疯狂旋转、壮大,其上甚至开始浮现出一丝丝玄奥的纹路,这是即将丹碎成婴的征兆。
高台上。
柳媚的世界里一片寂静。
那些长老的惊呼,那些弟子的议论,血魔宗之人的怒骂,全都消失了。
她的耳畔,她的神魂深处,只剩下那一句撕心裂肺的“弟子……不悔!”。
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何种心情?
是被她亲手算计,送上死路,却依旧不愿怨恨她的愚昧?
还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对她的选择,进行最无声也最惨烈的质问?
她注视着台上那个身影,从狼狈倒地,到浴血而立,再到此刻吞噬血海,气势节节攀升。
她又看向血子涯,从意气风发,到惊恐尖叫,再到此刻肉眼可见的衰败。
原来……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输。
原来,他在台上所有的狼狈,所有的躲闪,所有的示弱,都只是一场布局。
一场演给她看,演给所有长老看,演给整个合-欢宗看的布局。
他以自身为棋盘,以鲜血为代价,诱使血子涯使出了最强的本源攻击,然后用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手段,将其化为己用。
这根本不是一场生死斗,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捕食”!
老祖的意念再度降临,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威严。
“杀了他!”
“不惜一切代价,此子断不可留!”
可这一次,柳媚没有任何回应。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指。
就是这只手,递出了那枚所谓的“护身”玉佩。
就是这只手,差一点就将这世上唯一一个,明知是死路,却还对她说出“不悔”二字的男人,亲手葬送。
“我……都做了什么……”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微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闻。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