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九幽听见“做梦”两个字，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柳媚，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厉声喝道，再没了半分调戏的兴致。
“本少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猛地一挥手中的《百鬼夜行图》。
画卷之上黑气翻滚，如同沸腾的开水。
“给我上！”
“撕了她！”
随着厉九幽一声令下，那画卷中翻涌的黑气骤然暴涨，化作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洪流，倾泻而出。
上百只形态各异的鬼物在黑气中凝聚成形，有人形、有兽状，个个青面獠牙，周身阴气缭绕，将四周的温度都拉低了数分。
一时间，荒原之上鬼哭之声大作，尖利刺耳，直欲穿透人的神魂。
阴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碎骨，发出“喀啦啦”的碰撞声。
面对这般景象，柳媚只是平静地立在原地，绯色的宫装在阴风中猎猎作响。
她口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身形一晃，竟不退反进，主动迎向了那股黑色的鬼潮。
只见她双指并拢，竖于胸前，指尖一抹淡粉色的灵光悄然亮起。
那灵光初时只有米粒大小，但随着她口中念念有词，瞬间暴涨至寸许长短，凝若实质，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馨香。
“去。”
她朱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并指朝前点出，那道粉色霞光便脱指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其速极快，只一闪，便精准无比地没入了一头当先扑来的夜叉鬼眉心。
那夜叉鬼动作猛地一僵，眉心处粉光一闪，一缕黑烟冒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竟是身形都淡薄了几分。
然而，鬼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她这一指之威虽强，但对于整个鬼潮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一头夜叉鬼被击退，立刻便有三四头更为凶悍的恶鬼从不同的方向合围而上，利爪挥舞间，带出道道黑色爪痕，撕裂空气。
“师尊！师尊小心啊！”
叶归尘仍死死抱着柳媚的小腿，将头脸深深埋在她的裙摆之下，身体抖动得如同风中落叶，口中发出的声音也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柳媚在鬼潮之中游走，步法看似凌乱，实则每一步都暗合某种玄妙的韵律。
她身形飘忽，如同一片在狂风中飞舞的红叶，总能在数只鬼物的合击缝隙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指尖的粉色霞光接连不断地射出，每一道都精准地命中一只鬼物，迟滞其攻势。
但她的灵力显然并非无穷无尽，如此高强度的出手，让她原本从容的呼吸，也渐渐带上了一丝急促。
一只生有三条手臂的独臂鬼，不知何时绕到了柳媚的侧后方，趁着柳媚被正面两只鬼物牵制的瞬间，猛地探出三只利爪，抓向了她身后那个“累赘”。
这一爪阴气森森，若是抓实了，足以将一名筑基修士开膛破肚。
“啊！”
叶归尘似乎也察觉到了背后的恶风，惊叫一声，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开。
可他慌不择路，脚下被一截白骨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侧方猛地一歪。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那三只鬼爪几乎是擦着他的后心划过，未能伤及其皮肉，却将他背后的衣袍撕开了三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其下白皙的皮肤和三道浅浅的白痕。
“好险，好险……”
叶归尘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回到柳媚脚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柳媚的眼角余光朝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光微动，却未发一言。
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眼前的战局上。
紧接着，又一头通体燃烧着幽绿色鬼火的骷髅自鬼潮中冲出。
它没有利爪，亦无兵刃，只是张开那空洞的下颚，猛地喷出一股墨绿色的火焰。
这火焰乃是阴煞之气凝聚而成，歹毒无比，一旦沾身，便会如跗骨之蛆，焚烧修士的血肉与神魂。
那火焰喷吐的方向，正是叶归尘所在之处。
“阿嚏！”
恰在此时，叶归尘不知是因阴风侵体，还是被那鬼火的阴寒之气所激，竟是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下意识地一扭头，那口墨绿色的鬼火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落在了他身旁不远处的一堆白骨之上。
只听“滋滋”作响，那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兽骨，竟是在瞬间被腐蚀融化，化作一滩黑水，冒着难闻的青烟。
柳媚的身形，在鬼潮的步步紧逼之下，看似左支右绌，节节败退。
她后退的方向，正是那座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可每一次，当致命的攻击降临时，她总能带着脚边的叶归尘，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险之又险地避开。
这一切，都被远处飞舟上的厉九幽尽收眼底。
他身旁一名侍立的黑袍修士，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此人乃是厉九幽的副手，亦是魔焰宗内一位实力不俗的护法，人称墨护法。
他凝神观察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以神念传音道：
“少主，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哦？有何不对？”厉九幽正看得兴起，闻言有些不耐。
“此女……这个柳媚，看似狼狈不堪，灵力消耗巨大，但属下观其后退的路线，却是一条笔直的直线，分毫不差。其目标，正是后方那座深坑。”
墨护法沉吟道，“而且，她虽在后退，但气息却始终绵长，并未出现真正的衰败迹象。她好像……是在故意引诱我们。”
“引诱？”
厉九幽闻言，嗤笑一声，神念中透出几分不屑。
“在本少主的百鬼大阵面前，她能引到哪里去？不过是苟延残喘，想寻个地利罢了。”
“一个女人，又能布下什么惊天陷阱？墨护法，你跟随本少主多年，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
厉九幽对他的提醒，根本未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柳媚已经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他要的，是慢慢欣赏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快感。
“给我全力压上！”
他再次催动法力，灌入《百鬼夜行图》中。
“记住，本少主要活的！”
得到新的指令，画卷上的黑气翻涌得更加剧烈。
鬼潮的攻势，陡然间猛烈了数倍。
三头周身气息明显远超其他鬼物，已然达到了金丹后期的鬼将，自鬼潮中越众而出。
它们一左一右一上，呈品字形，从三个方向同时杀向柳媚，手中分别持着骨刀、魂幡与长索，彻底封死了她所有的闪避空间。
这三头鬼将的合力一击，威势远非先前可比。
阴气汇聚，几乎化作实质，将柳媚周身十丈的空间都变得粘稠无比，寻常修士在此间，恐怕连挪动一步都困难。
柳媚的面色，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她原本红润的脸颊，骤然“白”了一分，显然是催动了某种秘术。
其周身绯色霞光大盛，化作一道光幕，硬生生挡住了左侧鬼将的骨刀与上方鬼将的魂幡。
“铛！”“噗！”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传来。
柳媚身形剧震，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但她终究是分身乏术，未能防住第三只鬼将。
那第三只鬼将，手持一杆由不知名兽类脊骨炼制而成的巨大骨枪，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绕过了霞光屏障，直刺柳媚的心口。
枪尖之上，一点幽光闪烁，显然淬有剧毒。
“师尊！”
一直躲在后方的叶归尘，眼见此景，像是被彻底吓破了胆。
他怪叫一声，竟是松开了抱着柳媚小腿的手，转身就想逃跑。
可他脚下本就慌乱，又被地面凸起的一块石头绊到，整个人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着柳媚的后背直直撞了过去。
这个时机，这个位置，都巧到了极点。
他撞过去的地方，并非柳媚的后心，而是不偏不倚，正好是那杆骨枪的枪杆中段。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那足以洞穿金石的骨枪，枪尖在离柳媚后心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而那粗大的枪杆，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叶归尘的胸口。
一股沛然巨力自枪杆上传来。
叶归尘的身体就像一个被巨力抽中的破麻袋，口中喷出一道血箭，整个人被直接抽飞了出去。
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惨叫声撕心裂肺，响彻荒原。
“师尊救我啊——！”
他坠落的方向，正是后方那座深不见底，被称为“葬魂渊”的巨大坑洞。
“尘儿！”
柳媚脸色剧变，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声音中竟带着一丝颤抖。
她想也不想，周身灵光一闪，便要化作流光冲过去救人。
“哈哈哈哈！”
厉九幽那张狂至极的笑声，在此时响彻天际。
“柳宗主，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他心念一动，那三只鬼将连同周围数十只恶鬼，瞬间改变攻势，组成一道厚重的鬼墙，如同一张大网，死死地将柳媚拦在了原地。
柳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缠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归尘的身影在惨叫声中，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那片深邃的漆黑之中。
“厉九幽！”
她回过头，一双美目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怒火，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你找死！”
“现在才发狠？晚了！”
厉九幽看着她那副模样，笑得更加得意。
他大手一挥，再次从《百鬼夜行图》中分出了一半的鬼物。
“去，把那个坑口给我封死！本少主要让他的神魂，被渊底的阴风罡煞，一寸寸撕碎！”
数十只鬼物领命，呼啸而去，在葬魂渊的入口处盘旋飞舞，黑气交织，很快便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大网，彻底断绝了任何生机。
做完这一切，厉九幽才好整以暇地重新看向被困在鬼墙之中的柳媚。
他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占有欲。
“现在，那个碍事的累赘终于死了。”
“柳宗主，我们可以好好玩玩了。”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位合欢宗宗主跪在自己面前，苦苦求饶的场景。
……
葬魂渊中。
急速下坠的叶归尘，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上方传来的喊杀声和厉九幽的狂笑，正在飞速远去。
他脸上的惊恐、茫然和痛苦，如同融化的冰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是享受。
是渴望。
是回家的喜悦。
他张开双臂，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身体加速坠向那无尽的黑暗。
好香。
下方传来的气息，比他闻过的任何天材地宝都要诱人。
那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阴气，对他来说，不是毒药，而是最极致的补品。
噗通！
他的身体终于落入了深渊的底部。
这里没有坚硬的地面，而是一片由液态阴气汇聚成的黑色海洋。
冰冷、粘稠的阴气，顺着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疯狂地涌入。
换做任何一个金丹修士，此刻早已神魂冻结，化为乌有。
可叶归尘，只觉得通体舒泰。
他胸口被骨枪撞出的伤口，在这阴气海洋的冲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就在这时，他丹田内的那颗金色丹丸，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咔嚓……”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从他体内传来。
金色的外壳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多，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最终，“砰”的一声，整个金丹外壳彻底炸开。
露出来的，不是寻常修士的元婴。
而是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
那漩涡深邃无比，仿佛连接着宇宙的尽头，散发着一股吞噬万物的恐怖意志。
当这个黑色漩涡接触到外界海量的阴气时，它像是沉睡了亿万年的凶兽，猛然苏醒了。
嗡——！
一股超越了这个世界所有法则的吞噬之力，以叶归尘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
整个葬魂渊底部的阴气海洋，瞬间沸腾！
无穷无尽的阴气，化作一道道巨大的龙卷，被那小小的黑色漩涡疯狂地拉扯、吞噬。
在这片阴气海洋的最深处。
一具体型如同山岳般的庞大阴影，缓缓动了一下。
一只比宫殿还大的惨绿色眼睛慢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