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粘稠液体的流动声,没有宏大韵律的嗡鸣,没有污染体的嘶鸣,甚至没有自己血液流淌或心跳的声音。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的……虚无之静。
袁方感觉自己像一具被遗弃在宇宙坟场的标本,浸泡在绝对零度的福尔马林里。精神核心破碎带来的剧痛,在这极致的死寂中,反而被放大成了宇宙背景辐射般的永恒嗡鸣,无休无止地啃噬着意识残片。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触感,如同最细的冰针刺入了麻木的感知。
是……坚硬、光滑、带着奇异温度(非冷非热,更接近于“无”)的平面?
他极其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比游丝还纤细的感知。
“地面”。
他正仰面躺在一个……“地面”上。
视线无法聚焦,精神感知如同蒙着厚重油污的镜头,只能极其模糊地“勾勒”出周围的轮廓。
一个巨大的、空旷的空间。
穹顶高远,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四壁光滑,同样呈现出那种死寂的、吞噬一切的纯黑,但材质似乎与遗迹巨壁不同,更加致密、更加冰冷。
而他身下的“地面”,是这片纯黑中唯一不同的存在。
一片巨大的、完整的、呈现出温润乳白色的……“平台”?
材质非金非石,触感光滑细腻如最上等的玉石,却又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绝对平整。它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白色微光,如同黑暗宇宙中孤悬的月牙,将周围一小片区域勉强照亮。
光线所及之处,空无一物。只有纯白的地面,向黑暗中无限延伸。
寂静。除了自己残存意识中那永恒的、破碎的嗡鸣,再无任何声音。
“同伴……”袁方用尽残存的力量,试图通过那几乎彻底断裂、只剩一丝本能联系的【根须网络】去感知。
回应他的,是几缕同样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波动。分散在周围不远处的纯白地面上。陈大勇沉重如破风箱的喘息…王磊精神力枯竭的微弱涟漪…龙飞排斥力场沉寂后的冰冷…唐小月意识模糊的呓语…赵小雅圣光熄灭后的虚脱…孙强和李慕白更加微弱的、几乎消失的心跳……
都还活着。但也仅仅只是活着,如同散落在白色荒漠上的濒死旅人。
藤蔓……
袁方的心猛地一紧!感知疯狂扫视!没有!没有那熟悉的、微弱的脉动!藤蔓的结晶不在这里!它被那块暗红礁石弹射向了未知的孔洞深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庆幸。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波动?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身下!
来自这片巨大的、纯白的平台!
这股波动极其微弱,频率却异常熟悉——正是之前在锈河源头漂流时,那宏大韵律波动的……残留回响!如同巨兽沉睡后悠长的呼吸余韵,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随着这股微弱波动的传来,袁方感觉身下温润的白色平台,似乎……活了那么一丝丝?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纯而平和的能量,如同最细微的涓流,透过身体与平台的接触点,极其缓慢地渗入了他枯竭的躯体!
这能量没有藤蔓生命能量的温暖,也没有锈蚀污染的狂暴与冰冷,而是一种……中性的、纯粹的、仿佛来自宇宙本源的力量。它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如同最精密的钟表内部齿轮的咬合。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等秩序能量注入!】
【生命值(hp)极缓慢回升(1\/150 → 2\/150)!】
【精神核心破碎状态…无变化…但意识溃散速度…略微减缓…】
系统提示冰冷而客观。
这能量…在修复身体?虽然慢得令人绝望,但…确实有效!而且,它似乎对精神核心的破碎无能为力,却能稳定住意识,延缓彻底的溃散?
袁方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翻动身体,从仰躺变成了匍匐的姿态。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那一丝丝力气,让他趴在冰冷的白色地面上,大口喘息(虽然肺部依旧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脸紧贴着光滑温润的平台表面,感知似乎清晰了一丝。他“看”到了——就在他眼前不足半米的地方,纯白的平台表面上,并非绝对光滑。
那里,刻印着一个……符号。
一个极其微小、却精妙到令人窒息的几何图形。
它由数个嵌套的、角度精确到无法挑剔的正多边形构成,线条细如发丝,深深烙印在白色材质内部,散发着比周围平台更加凝练一丝的微光。这个符号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冰冷、绝对、不容置疑的秩序感。它仿佛是整个巨大白色平台能量的一个……微型节点?或者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密码”?
袁方残存的意识,被这个符号深深吸引。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符号,与这片平台,与整个遗迹,甚至与那宏大的韵律波动,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联系!它似乎……是理解这死寂遗迹的一把钥匙?
他伸出颤抖的、布满血污和锈蚀痕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向那个微小的符号。
指尖触及符号线条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精纯无数倍的能量洪流,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从符号中爆发,顺着袁方的手指,狠狠冲入他枯竭混乱的身体和精神!
“呃啊——!”袁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这股能量太精纯、太庞大、太具有“秩序”性!它如同亿万根冰冷的、绝对笔直的钢针,蛮横地刺入他破碎的经脉、撕裂的肌肉、震荡的内脏,强行进行着最粗暴的“修复”和“矫正”!同时,这股冰冷的秩序能量也狠狠撞入他破碎混乱的精神海,试图将那如同爆炸废墟般的意识残片强行“归位”、“梳理”!
这根本不是治愈!这是酷刑!是冰冷的机器在用最高效、最不顾后果的方式修理一件损坏的工具!
剧痛!超越之前所有痛苦的剧痛!身体如同被丢进了液压锻造机!精神如同被投入了碎纸机!袁方眼前彻底被白光和猩红占据,意识在剧痛中濒临彻底湮灭!
【警告!遭受高强度秩序能量冲击!】
【身体组织强制修复中…效率…极高…伴随巨大痛苦及潜在损伤风险!】
【精神核心…遭受强制梳理…溃散风险…剧增!】
就在袁方以为自己要被这股冰冷的秩序能量彻底撕碎、格式化的时候!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带着草木清新和泥土芬芳的生命能量,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出的藤蔓,极其精准地、温柔地缠绕上了这股狂暴的秩序能量洪流!
是藤蔓?!
不!不是藤蔓本身!是……烙印!
是藤蔓通过【根须网络】、通过共生契约,在他灵魂最深处留下的……生命印记!是藤蔓存在过的证明,是他【万物有灵】天赋破碎后,最后残留的一点生命本源的回响!
这股微弱的生命印记,如同最灵巧的润滑剂,瞬间渗入那狂暴的秩序能量洪流之中!它并未对抗那股能量,而是……引导!抚慰!中和!
冰冷笔直的秩序钢针,被包裹上了一层温润的生命薄膜。粗暴的“矫正”变成了相对“柔和”的梳理。剧痛虽然依旧恐怖,却不再是纯粹的毁灭,而是伴随着一种……新生的、撕裂后重组的奇异麻痒感!
【身体修复效率…稳定…痛苦阈值…降低…】
【精神核心碎片…获得微弱生命印记中和…强制梳理冲突…部分缓解…意识溃散中止…】
袁方如同从溺毙边缘被拉回,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趴在冰冷的白色平台上,身体依旧因剧痛而微微抽搐,但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了一丝!
他低头,看着自己触碰符号的手指。指尖触碰的符号,光芒已经黯淡下去,恢复如常。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精纯而平和的秩序能量,正通过那个符号,源源不断地、如同涓涓细流般注入他的身体,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躯体。剧痛依旧,但已不再是无法忍受的酷刑。
是藤蔓留下的印记……救了他?中和了遗迹秩序能量的暴虐?
他挣扎着抬起头,精神感知艰难地扫向同伴的方向。
只见分散在白色平台各处的同伴们,身体似乎都在那股微弱韵律波动和平台本身的能量浸润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但他们的状态远不如袁方。没有藤蔓印记的中和,平台能量对他们身体的修复同样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只是不像袁方刚才那样剧烈。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精神依旧萎靡,意识并未像袁方这样被“强制梳理”而获得一丝清醒。
“必须…找到他们…靠近平台中心…”袁方心中升起明悟。平台的能量似乎以某种规律分布,越靠近中心(或者说,越靠近类似他触碰到的符号节点),能量越精纯,修复效果可能越好。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全身骨骼肌肉重组带来的剧痛和麻痒,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如同最笨拙的爬行动物,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朝着感知中平台能量流动更“浓郁”的方向挪动。每挪动一寸,都如同在刀山上翻滚。
白色的地面在身下延伸,光滑如镜,倒映着他狼狈不堪的身影。寂静依旧主宰着一切,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身体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在这片巨大的纯白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爬了多久。
前方,纯白的平台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地面不再是绝对平整,而是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规则的凹陷和凸起,如同某种巨大集成电路板上的微缩地形。一些更加复杂、更加精密的几何符号,如同星辰般点缀在这些微缩地形的“节点”上,散发着比之前那个符号更加凝练的微光。
而平台的“中心”,也出现在袁方模糊的感知中。
那里,并非什么宏伟的建筑或装置。
只是一个……微微高出地面半尺左右的、同样纯白色的圆形小平台。
小平台的中心,静静地悬浮着一个……东西。
一个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呈现出完美正十二面体结构的……无色晶体?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缓缓自转着。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散发出来,仿佛只是一件最精致的工艺品。但袁方残存的【万物有灵】感知(尽管天赋核心已碎),却从那晶体内部,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宇宙真空般深邃的“空”与“静”。仿佛它并非实体,而是一个通向“无”的窗口。
在正十二面体晶体的下方,那个纯白的小平台上,对应着晶体每一个顶点的位置,都刻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精妙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符号。符号的线条,隐隐指向晶体悬浮的位置。
而在小平台的边缘,袁方还“看”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凹槽。
一个形状极其规则、边缘光滑、同样散发着微弱秩序气息的……正十二面体凹槽。
大小……恰好与悬浮在上方的那颗完美正十二面体晶体……一模一样。
袁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意识!
这悬浮的晶体……是钥匙?还是……被锁住的核心?
那凹槽……是放置它的地方?还是……取出它的机关?
这片死寂的纯白平台,这个悬浮的完美晶体,这诡异的凹槽……它们,是否就是这座冰冷遗迹的……控制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