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梅对这天字三号的客房很满意,确定住店后与老板娘有说有笑起来。
她跟在老板娘身后,刚踏下第一级吱呀作响的楼梯,脸上的笑意便瞬间冻结。
“这……什……什么情况?”
眼前哪里还是完整的大堂?简直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战场!
桌椅碎裂成片,残肢断木散落一地,酒坛碎片和浑浊的酒液混着泥水、血污肆意横流。
十几个显出原形或半妖化的妖精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呻吟。
陆桥出了一身汗,单手抓住那昏厥犬精巨大的、布满利齿的狗嘴,如同拖一条死狗般,在狼藉的地面上拖行。
老板娘却仿佛司空见惯,脸上那明媚的笑容丝毫未减。
她甚至亲昵地拍了拍月梅略显僵硬的肩膀,声音依旧娇脆:“妹妹别慌,我们这儿,春天到了就爱热闹,隔三差五总得来这么一出,习惯就好啦!” 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陆桥径直走到柜台前,无视了周围哀嚎的群妖和满地狼藉,手臂猛地发力,将硕大的狗头“哐当!”一声重重砸在掌柜面前那本摊开的账本旁边!
厚实的木柜台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得柜台下刚想冒头的小卫周铭轩又缩了回去。
“掌柜的,”陆桥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依旧冷硬,“架打完了。砸坏的东西,找他赔。”
他指了指桌上那颗硕大的、口吐白沫的狗头。
掌柜的终于慢悠悠地合上了账本,枯槁的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陆桥那双闪烁着妖异绿芒的眼睛上。
“年轻人,你这是『通幽』吧?有点意思。”
陆桥眼中绿芒微微一闪,他点了点头:“掌柜的有眼光。”
“呵呵,”掌柜的笑了笑,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桌上那颗狗头,又扫了一眼满地哀嚎的妖精,“要是换个季节,这帮家伙光是看了你这眼睛都会被慑住,不敢与你动手的。”
陆桥一愣:“换个季节?”
“因为他们现在发情!在上头!脑子都烧糊涂了!”
一个瓮声瓮气、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声音从柜台底下传来。
只见敦厚的周铭轩抱着两套湿漉漉的蓑衣,灰头土脸、手脚并用地从柜台下面钻了出来。
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陆桥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周铭轩,露出错愕:“周哥?你怎么猫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周铭轩苦着一张脸,指了指那被陆桥撞出一个大洞、风雨直往里灌的客栈大门,又指了指满地堵路的妖精和碎片:“陆老弟,我也想溜啊!可你们堵在门口打得天昏地暗,我……我除了钻柜台,还能去哪儿?”
他抱着蓑衣,看着满目疮痍,脸上写满了“这趟差事真倒霉”。
“老周,付钱,我们就住这儿。”月梅冲他扬了扬下巴,“一间天字号。”
“哦哦哦。”周铭轩赶紧放下蓑衣,往怀里伸手,“老人家,多少钱?”
“一两即可。”老掌柜笑盈盈地说。
周铭轩知道这荒郊野岭开店不容易,贵是贵了点,他也没讨价还价,痛快地拿出一枚银币。
几人正要上楼之际,陆桥似乎想到了什么,返回到那狗精身边,摸摸找找起来。
从对方腰间钱袋里摸出一把褐色的钱币,又往回放回去几枚,这才转身。
周铭轩震惊地说:“陆老弟!你干嘛?”
陆桥一脸理所应当:“他把你斗笠撕坏了周哥。”
说完,把钱币往周铭轩手里一塞。
周铭轩心想打坏了要赔,是这么个理。
他也战战兢兢跑下楼,把那破烂斗笠戴在狗精头上,算是遮住了丑态。
“就当他买了。”
三人拿着天字号的钥匙,上楼梯时。
他们注意到,貌美的老板娘扭动腰身,走到那破烂的大门前,冲着雨里大喊:“叔叔!干活了!”
话音刚落,就有树根从屋外蔓延进来,捆绑那些残破的桌椅板凳,树根缠绕之下,它们竟然恢复如初了。
就连被打破的门板也这样修好。
只是一地的碎碗酒坛就没办法了,掌柜跟老板娘将晕厥的妖精们摞到一边,拿起抹布扫帚清扫起来。
……
月梅率先走进屋子。
由于先前就已经定下来要住,老板娘也没关门。
可陆桥跟周铭轩还是吃了一惊。
“不对劲,月梅姐。”陆桥在房间内四处瞧瞧。
“怎么了?”月梅和周铭轩齐声问。
“太豪华了点。”
“这客栈外面虽然残破不堪,但屋内却能比得上郡城的天字号一等了。”
他走到显眼的屏风面前,左右翻看,“你们看,这屏风是触感细腻刺绣,是无痕双面绣,一面是百花齐放,一面是马到成功,进门这面是百花齐放,是‘欢迎’,出门的时候看见的是马到成功,这是‘鼓励’。”
柳雨薇就是个技艺高超的女红,陆桥整天耳濡目染大概也知道“锦绣绸缎”里面简单的学问。
总之,在他的印象中,这种双面绣,很牛逼。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铺了大半个屋的地毯,“地毯是纯手工的,似乎是雪域绒山羊颈下初绒,这个我不太确定,但市价至少有几十两。”
陆桥抬头看了眼两人,“这房的房费才一两。”
再看向另一边,木桶里面已经被放好水,热气腾腾。
“这态度,我们还需要自己铺地?直接拿两床被子就可以睡了,他们家是不是还可以帮忙烘干衣服啊?”
陆桥这句本是调侃,结果月梅竟然真的点头。
“老板娘说了,有需要你们就脱给她……诶,等等,老周你干嘛?”
周铭轩停下宽衣解带的动作,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我?我脱衣服啊,不是能烘干吗?”
“可我一个女人还站在这儿呢!”月梅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脱?学学人家陆桥!”
周铭轩顺着月梅指的方向看过去,陆桥身上直冒白烟,整个人烟雾缭绕,像是刚出笼的包子。
这是运转火行内力自己蒸干。
周铭轩不明觉厉:“可是我不会火行术。”
“要不他帮你?”月梅提议。
“好啊!麻烦陆老弟了。”周铭轩继续脱衣服。
陆桥身上冒出的水汽更多了,整个人都被笼罩其中,可见屋外雨势之大,已经将人完全淋透。
“不用脱,”烟雾缭绕中传来陆桥闷闷的声音,“我抱着你烘就行。”
周铭轩咽了口口水,又不自觉地把腰带紧了紧。
也就在这时,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股凛冽的妖气弥漫进来。
“你们这是……屋子里着火了?”
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