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出建议:“或可参照‘账房’模式之优,在官坊中试行‘小组计件’与‘超产分红’,调动织工之利;
同时,请府衙出面,与各大‘账房’订立章程,规定其必须为织工缴纳部分‘工伤互助金’,
并设定最低工价。此为学生整理的数家工坊成本利润对比及章程草案。”
姜淮拿起那几页浸透着实地走访心血的草案,看向苏菡:“可知推行此章程,会触动‘账房’利益,他们将如何反弹?”
苏菡显然思考过:“学生探知,几家大‘账房’背后皆有士绅支持。
可先寻一两家与书院有善意的士绅沟通,由其带头响应,形成示范。同时,可在《两江新例》修订中,加入鼓励工坊改善雇工待遇的条款,以为依据。”
“善!”钱文奎忍不住低声赞道,“既知实务,又通权变。”
姜淮眼中也露出赞赏之色:“能看到官坊之弊,民间之优与其弊,并提出调和之策,更思及推行之法,苏菡,你此次历练,颇有进益。”
后续几位学子,有的调研了盐场晒盐法的改进,带回了不同光照、湿度下的产盐数据对比;
有的考察了新式水车在丘陵地的适用性,绘制了详细的改造图纸;有的甚至暗访了某些县府的税吏,记录了其盘剥百姓的隐秘手段,并提出了整肃吏治的具体参劾建议。
每一个人的汇报都围绕着具体的问题、扎实的数据和可行的方案。姜淮和他的核心团队如同最严格的考官,不断追问细节,推敲方案的可行性,甚至模拟可能遇到的阻力。
汇报持续了整整一日。结束后,姜淮看着这些虽然疲惫但眼神更加坚定的年轻门生,肃然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尔等今日所呈,方是真正学问之发端。
记住,将来无论尔等身处何位,决策之依据,当如今日这般,源于实地,基于数据,成于思辨,而非源于臆测,基于空谈,败于昏聩!”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这些经过严格实务历练的门生,如同被投入熔炉反复锻打的精钢,他们不仅深刻理解了姜淮推行各项新政的初衷与难点。
更积累了解决问题的实际能力,并在此过程中,将“经世致用”的理念彻底内化于心。他们,才是姜淮理想和事业真正能扎根于现实土壤、并得以延续的关键所在。
……
清流书院,“战略斋”。
此处并非传统书斋,更像一间沙盘室。墙上悬挂着巨幅《大明舆图》与《海疆万里图》,角落甚至摆放着简易的漕运、海防沙盘。
此刻,斋内气氛凝重,姜淮端坐主位,顾青岩、钱文奎等几位核心教习旁听,数名“菁英班”学子屏息凝神。
今日的推演课题,直接以学子李钰为假想主角。
“李钰,”姜淮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假设你已外放浙江宁波府同知,掌海防、市舶。
今日接报,三艘倭船悬挂‘平户松浦氏’旗号,借口‘风暴损舵’,请求入港避风修整。其船吃水颇深,不似空载,且船队阵型戒备。你,当如何?”
李钰深吸一口气,知道考验开始。他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先走到海图前,手指点向平户与宁波之间的海域,冷静分析:
“先生,学生首先需判断其言真伪。此时节,该海域确常有突发风浪,此借口成立。
然,其船吃水深,可能有载货,亦可能藏有兵械。松浦氏虽与我有勘合贸易,但其家族内部分歧,不乏支持浪人劫掠者。”
“故,学生决断如下:”李钰转身,目光锐利,“第一,依《海防新例》,允其入港,但指定至外围‘羁留泊位’,远离商港与军事要地。
第二,即刻派快船通知浙江水师,请其派哨船于港外巡弋,形成威慑。
第三,亲自率通译及护卫登船‘慰问’,实则查验其勘合凭证,并观察船况、人员,判断其真实意图。”
“善。”姜淮微微颔首,但立刻抛出变数,“然,你登船查验时,发现其勘合凭证乃三年前旧版,按新规已失效。
倭船首领态度倨傲,言‘风暴紧急,不及更换’,并暗示若强行驱赶,或将‘自行觅地休整’,恐生事端。此时,你又如何?”
压力陡增。李钰沉吟片刻,语速加快:“凭证失效,便失合法依据。
然其威胁‘自行觅地’,暗示可能铤而走险,袭扰沿海。学生不能授其以衅。”
他迅速决策:“学生将严正告知对方,凭证失效,按律不得入港。
但念及其确遇风浪,出于人道,可允许其非武装人员分批上岸,至指定馆驿休息,由我方提供饮食医药,并‘协助’其修理船舵。
其船只及武装人员,必须停留原地,由我水师监视。此举,既彰显天朝仁义,又将其置于控制之下,分化其力量。”
“若其拒绝,坚持全员武装上岸呢?”钱文奎突然插话,模拟倭使的强硬。
李钰眼神一冷:“那便是心怀叵测,意图武力闯关!学生将立即下令港内戒备,信号通知水师合围。
同时,当众宣布其违抗大明律令、意图不轨之罪!依大人当年定下的规矩,‘勿谓言之不预’,若其敢先动武,我水师便可依《海防新例》将其视为海盗,坚决打击!”
“果决!”周崇明低声赞道。
推演并未结束。姜淮再次转换身份,语气变得阴沉:“现在,你是都察院浙江道御史,收到密报,弹劾宁波府同知李钰‘畏敌如虎,竟容凭证失效之倭船入港,丧权辱国,或暗中收受倭人贿赂’。
且此御史素与你不睦,已在朝中造势。李钰,你如何自处?”
这一问,直接从军事外交跳到了凶险的朝堂攻讦。斋内气氛更加紧张。
李钰并未慌乱,他略一思索,条理清晰地回答:“学生有三步应对。其一,立即将此事原委,包括倭船状态、我方处置全过程、其凭证失效之证据、以及其首领威胁之言辞,形成详细公文,
以八百里加急直送通政司,并抄送内阁、兵部、礼部,抢占先机,使真相大白于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