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下去,”他对侍立一旁的周崇明道,“书院下一阶段,除精研《理学正源》外,需加强舆地、算学、水利、律例等实学课程。
我辈所求,乃是通经致用之才,而非只会背诵程朱的腐儒。”
“是,大人。”周崇明领命,心中对姜淮的远见更为叹服。
通过《理学正源》的编纂与推行,姜淮成功地从思想根源上巩固了他的政治遗产。
他不仅塑造了一代士人的知识结构和价值观念,更为他所开创的“清流”政治路线,奠定了坚实而统一的思想基础。
这张由制度变革,漕运、盐政、科举糊名,和思想统一《理学正源》共同编织的大网,已经深深嵌入帝国的肌体。
姜淮的身影,虽已渐渐淡出具体的政务,但他所建立的新秩序、新规范,以及那个以清流书院为核心的庞大人才网络,却持续而深刻地影响着帝国的走向。
他或许不再是风暴的中心,但他已然成为了塑造这个时代的,一种无处不在的底色。
……
此处并非传统书院的花园,而是依山势开辟的一片特殊区域:一侧是观测天象的简易“观星台”,
一侧是引水建成的“水利模型渠”,还有一片划分整齐的“试验田”,几名学子正在记录稻苗长势。
姜淮未着官服,仅一袭青衫,立于田埂之上,正与一群年轻的学子交谈。
这些学子年龄不一,衣着朴素,但眼神明亮,气质沉静。
他们是书院从历年毕业生及各地寒门才俊中,经过严格考核,不仅看文章,更重实务见解与心性 遴选出的“菁英班”成员,被视为姜淮的未来门生,书院的核心储备。
“王珩,”姜淮看向一个面容沉稳的青年,“你上月赴江北考察漕运新闸,说说看,其利几何?其弊何在?”
名叫王珩的学子不慌不忙,躬身答道:“回先生,新闸以石代木,坚固耐用,调控水位更精,此其利。
然建造靡费甚巨,且需专精工匠维护,若后续投入不足,恐成摆设。学生以为,工部预算需有长远规划,地方亦需培养此类匠人,方能持久。”
姜淮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又转向另一瘦削但目光锐利的学子:“李钰,若你是松江知府,闻报有倭船借口避风,靠近盐场,你当如何?”
李钰略一思索,清晰答道:“学生以为,当立即示警,命水师巡船前出监视,同时核查其‘勘合’凭证真伪。
若凭证无误,依《海防新例》,可允其指定泊位暂避,但严令其不得登岸,不得窥探,并派员‘护送’。
若凭证有假或行为不轨,”他语气转冷,“则依大人当年接见倭使所定之规,‘雷霆一击,勿谓言之不预’!”
“嗯,”姜淮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记住,涉外之事,柔中带刚,底线不容触碰。”他随即又抛出一个问题,“若朝中有人以此弹劾你‘擅启边衅’,又当如何?”
李钰显然早有思考,从容道:“学生将据《海防新例》及大人所定章程,详陈其可疑之处及我方应对皆符合法度。
同时,将此事原委,通过书院渠道,提前知会都察院刘御史(姜氏门生之一),争取清议支持。
事实清晰,法理在手,便不惧流言。”
姜淮脸上露出些许满意之色。他培养门生,绝非仅仅教授经义或权谋,而是系统性地锻造其综合素质:
实务历练,他定期派这些核心门生深入各地,调研漕运、盐政、农事、工坊,要求他们带回的不是空泛文章,而是具体的数据、问题与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
清流书院,明伦堂,季度考核。
堂内气氛严肃,不同于寻常讲学。姜淮端坐上位,顾青岩、钱文奎、周崇明等书院核心教习分坐两侧。
堂下,数名被派往各地调研归来的“菁英班”学子正依次禀报,他们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奔波劳顿的痕迹,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第一个禀报的是学子陈实,他被派往淮安府调研漕运新规后的实际效果。
他没有拿出华丽的文章,而是展开一幅精心绘制的图表和一叠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录。
“先生,各位夫子,”陈实声音洪亮,指向图表,“学生此次沿运河查访了七个主要码头,记录了过去半年每日漕船通行数量、货物种类、
装卸时间及税费缴纳情况。数据显示,新规推行后,漕船日均通行量增加了三成,但码头拥堵时间平均却延长了半个时辰。”
他顿了顿,继续道:“经学生实地观察与询问船工,发现问题核心在于新税卡核查流程繁琐,且各地标准微有差异,导致船只滞留。此外,漕工对新定‘包运’工钱算法仍有疑虑,担心丰水期与枯水期收入不均。”
他随即呈上自己的解决方案:“学生建议:其一,由漕运总督衙门统一印制‘勘合细则图解’,发放至各码头税卡及漕帮,明确流程,减少争议;
其二,工钱算法可引入‘水文系数’,根据官方公布的运河水位数据动态调整,确保公平。此为详细条陈及数据支撑。”他将一份写满具体措施和计算过程的文书呈上。
姜淮仔细翻阅着,不时发问:“拥堵数据取样是否涵盖所有时段?”“水文系数由哪个衙门核定更为中立?”陈实一一对答如流,数据扎实。
“不错,”姜淮最终微微颔首,“看到了真问题,所提之策也颇接地气。下次调研,可再深入探访几个中型码头,看看小规模运输是否面临不同困境。”
“学生遵命!”陈实松了口气,恭敬退下。
第二位是女弟子苏菡,她负责调研的是苏州府的丝织工坊。她带来的是一套从农户到工坊的生丝样品,以及几页记录着不同规模工坊成本、工时、女工待遇的表格。
“先生,”苏菡言辞清晰,“学生发现,大型官营工坊效率反而不及一些民间‘账房’组织下的家庭机户。
官坊规矩繁多,织工积极性不高;而家庭机户由‘账房’统一发放丝料、收取成品,计件付酬,更为灵活高效。然其弊端在于,‘账房’盘剥过重,且女工毫无保障,遇病遇灾便断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