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微笑凝固在微型刀柄的末端,像一滴来自地狱的琥珀,冰冷、恶毒,又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傲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丝线,每一个分子的震动都清晰可闻。
我能感觉到他——或者说,那个盘踞在我父亲尸骸之上,借由声纹科技重现的“幻影”——的得意。
他以为他赢了,以为这场横跨了十多年的父子间的生死角逐,终将以我的彻底溃败收场。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压抑到极致的兴奋。
计划已经启动,就像一枚被设定了精确引爆时间的炸弹,现在,只剩下最后的读秒。
我的舌尖,早已在无人察觉的口腔阴影中,轻轻抵住了上颚左侧的第三颗臼齿。
那不是一颗普通的牙,它的内部被掏空,填充着比尘埃更细微的纳米机械,以及一个微型的温差感应器。
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保险,一个只属于我的扳机。
“十二岁那晚,”我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出来的,“凶案现场的泥土是13摄氏度,而你留下的那个鞋跟拓印,经过热成像追溯分析,核心温度只有10摄氏度。你鞋跟的温度,比现场低了整整3摄氏度!”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惊涛。
父亲幻影那胜利的微笑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他不懂,他不可能懂。
这3摄氏度的温差,是我用无数个日夜,通过上万次模拟演算得出的、独属于他的“热力学破绽”,是构成他这个声纹幻影存在的底层逻辑中,一个被忽略的、致命的漏洞。
话音未落,我反手握紧了那柄微型刀。
它不是普通的刀,刀身与我的神经系统有着微弱的生物电流连接。
我毫不犹豫地用它锋利的刃尖,划开了自己的左腕。
伤口不深,却精准地切开了那道伴随我多年的、如同声带形状的狰狞疤痕。
一瞬间,刺痛伴随着温热感传来。
37.2摄氏度的血液,我活体的、带有独一无二生命信息的血液,涌了出来。
我手腕一沉,将这股鲜红的液体,一滴不漏地滴落在微型刀柄末端那个被岁月磨损出的微小凹槽里。
那是我父亲生前最喜欢摩挲的地方,里面残留着他最原始的皮屑和生物信息。
当我的热血浸润其中,一种奇异的反应发生了。
刀柄上那抹诡异的微笑开始闪烁,仿佛一个信号不稳的劣质投影。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骇。
我不用回头,也能从她声音的颤抖中,想象出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我的喉结下方,正浮现出一片淡淡的、如同鬼火般的磷光纹路。
那纹路的形状,竟与我父亲咽喉上那道作为幻影存在基石的声带刻痕,一模一样!
仿佛一个无形的诅咒,正在从死者身上,转移到我的体内。
“来不及解释了!”林疏桐的反应快得惊人。
她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白大褂的领口,用力向两边一扯,纽扣崩飞,露出了她白皙的锁骨。
而在她左侧锁骨之上,同样烙印着一道疤痕,一道扭曲、复杂的逆向声纹。
那是她母亲,一位顶尖的声学物理学家,在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为她刻下的“护身符”。
“用骨骼传导制造相位差!”她低喝一声,像一头敏捷的猎豹,瞬间欺近我身后。
她没有扶我,而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将我的后颈死死地抵在了她自己的胸腔上。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后脑枕骨,正紧紧贴着她第四根肋骨的位置。
那里,是人体胸腔共鸣震动频率最高的地方。
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那搏动通过她的骨骼,再通过我的枕骨,如同一阵阵低沉的战鼓,直接传导进我的颅腔。
嗡——
我的世界瞬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共鸣所笼罩。
微型刀柄在我手中剧烈地震动起来,它与我咽喉处的磷光刻痕,以及林疏桐身体里传来的逆向声纹,形成了某种跨越生死、跨越物质的诡异共振。
三种不同的波纹,在空气中交织、碰撞、纠缠,发出刺耳的尖啸。
父亲幻影的脸孔在剧烈扭曲,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构成他形态的声波粒子正在变得极不稳定。
就是现在!
我猛地咬碎了舌尖下早已准备好的那颗臼齿。
坚硬的牙冠应声裂开,藏在里面的无数纳米粒子瞬间涌入我的口腔,与唾液混合。
我能感觉到它们顺着我的舌根滑下,带着金属的冰冷和一丝微弱的电流感。
“父亲,”我盯着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幻影,需要一个活体的声纹作为能量核心,才能维持实体!你以为夺取我的身体就能永生,但你错了!”
我猛地张开嘴,将满口混合着纳米粒子和鲜血的液体,朝前方的空气中奋力喷出!
那不是一团杂乱的血雾。
在那些精密纳米粒子的控制和折射下,无数细小的血珠在半空中瞬间凝固、排列、组合,最终,它们竟然在父亲幻影的面前,构成了一幅清晰无比的、立体的镜像——那是我母亲遇害案现场,泥地里留下的那个凶手鞋跟的拓印!
我用我的血,我的声纹,我的一切,为他重现了那最不堪回首的一幕。
幻影伸向我咽喉的右手,在距离我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戛然而止。
他的动作僵直了,仿佛被这血色的证据钉在了原地。
构成他手臂的声波粒子剧烈地波动,显示出他核心程序的巨大混乱。
我等的就是这个瞬间,这千分之一秒的破绽!
我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握着微型刀柄的手臂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不刺,不砍,而是用刀柄末端那一层在多年使用中形成的、比钻石还要坚硬的氧化层,精准地卡进了父亲幻影咽喉处那道声带刻痕的缝隙之中!
“真正的终止码,从来不是什么复杂的密码,”我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解剖报告,“它就藏在你血迹凝固后,形成的那些独一无二的微观裂痕里!每一个裂痕的角度和深度,都是一个坐标!”
刀锋贴着他的“皮肤”划过,没有鲜血,只有逸散的光粒。
我手臂的移动轨迹快如闪电,却又稳定得如同机械。
刀刃划出的每一道弧线,都精准地对应着三年前那桩悬案中,证物上第127处微痕的形态。
那是他亲手犯下的另一桩罪孽,是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杰作,却被我变成了刺向他心脏的最终兵器。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着姿势的林疏桐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上面!”
我下意识地抬头,瞳孔猛然收缩。
只见我们所在的这间密室的穹顶,原本光滑如镜的金属天花板,此刻正像活物一般,渗出一种诡异的淡蓝色液体。
那些液体缓缓流淌,彼此吸引、连接,在穹顶之上,慢慢拼凑出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图案——那是一个由无数个“0”和“1”组成的量子纠缠结构。
结构的左边,是林疏桐父亲的尸体解剖编号,而右边,赫然是陈警监警徽的立体模型!
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符号,在这一刻,被用一种超越现有科技的方式,扭曲地链接在了一起。
林疏桐的她松开抵着我的手,闪电般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她没有丝毫迟疑,将冰冷的刀尖对准了自己右边的耳垂,狠狠刺了进去!
一滴血珠滚落,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手指在伤口处用力一挤,一颗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光的银色物体,被她从血肉中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妈妈……”她喃喃自语,眼中泪光闪烁,“您植入我体内的声纹干扰芯片,原来是为了这一刻!”
她踮起脚尖,用尽全力将那枚还沾着她鲜血的芯片,朝着穹顶那个量子纠缠结构的正中心,猛地投掷出去!
芯片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精准无误地嵌入了结构中心那个预留好的凹槽。
刹那间,我手中的微型刀柄爆发出万丈强光!
那光芒如此刺眼,仿佛一颗微型太阳在我的掌中引爆。
穹顶的蓝色结构、林疏桐的芯片、我的刀柄、我咽喉的刻痕,以及父亲幻影的核心,在这一瞬间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连接成了一个整体。
我看见了!
在强光之中,我清晰地看见,父亲那狰狞、痛苦的幻影,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赖以存在的咽喉刻痕中,一寸寸地剥离出来!
他的身体正在变得稀薄、透明,像一缕即将被风吹散的青烟。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狂喜如同电流般窜过我的四肢百骸。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那个即将被彻底剥离的幻影,他那只僵直在半空的右手,手背上残留的一小块声带刻痕,那最后的一点执念,最后的一丝能量,突然间亮起了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微的红点。
那不是光,也不是能量逸散。
那是一束被压缩到极致的、足以穿透一切的激光。
在我的瞳孔中,那束致命的红光,没有丝毫偏移,没有丝毫预兆,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向我咽喉处那个最脆弱、最致命的穴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能看到光束在空气中留下的灼热轨迹,能感觉到它所携带的毁灭性气息,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即将被汽化的、最后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