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把她的手扒开,“这半年没见了,又被那不懂事的小妮子气了一场,还不是一样?”不等大嫂再反驳,又紧着说:“那屋没被子,冷。”
大嫂转头看看被自己搁到沙发上的被子。大冬天,确实冷。不过也没事,年轻人,火力旺。
“你给他们送去。”老太太说。
“我不去。”大嫂往后撤。
“快去。”
“不去。”
“那咋办?”老太太着急。
“要不,把他们喊出来?”大嫂试着出主意。
“行,你喊。”
“我不。”大嫂又往后撤。
老太太拿手戳她脑门儿,恨铁不成钢:“这点胆子,人家和你一般大的都当婆婆了。”
“您还没孙女呢,我不着急当婆婆。”大嫂说。
老太太没辙儿了,两手交握,踱步想辙,突地,朝向菁莪的屋门大声说:“虞长卿家那个小妮子又来了?”
大嫂会意,跟着大声道:“可不嘛,一放假就往这跑,拿了一斤点心,我给回了点花生核桃。”
“你该给她回一斤糖,就说咱家四儿和小鱼的喜糖。”
“哎呦,对呐!我怎么忘了?!”
“这个虞长卿!那么个英雄人物,就是管不住老婆孩子你说。”
一句一句,每一句声音都很大。
菁莪打从听见第一个“虞长卿”时,便忘了呼吸。
初时,韩蜀以为她走神了,把掐住她腰的手紧了紧,发现她没有反应,连续喊了两声还没有反应,起手把人抱到床边坐下,捧住她的脸问怎么了。
菁莪这才觉到胸口闷疼,闭眼吸一口气,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声:“伯,伯母说的虞,虞什么?哪个虞?干勾还是……”
菁莪能说话了,韩蜀紧张的心放下半截又提起半截—— 问虞长卿干什么?因为同姓?难道认识?
整了整思路认真跟她说:“虞长卿,和你同姓,卿大夫的卿,何绒绒的继父。
虞长卿原本有一双亲生儿女,但被敌人害死了,他怀念至深,别人代替不了他心中已故孩子的位置,就没让何绒绒改姓。
你问这个干什么?小鱼,小鱼,你怎么了?是不是知道这个名字?”
“多大年纪,知道吗?”菁莪咬一下舌头强迫自己镇定。
“和大哥差不多,四十多岁吧大概。”
“哪里人?”
“具体不太清楚,听口音像是苏沪一带,上学的时候往学校带饭,何绒绒常带口味偏甜的,她到家里来串门时带过几次酒糟鱼和红烧鹅,说是她父亲爱吃,我推测应该是苏南人。”
苏南—— 鹿城!
慌、乱、惊、疑、呆,一同涌上来,菁莪傻了。不会哭,也不会说话。
虞长卿,父亲,他还活着?
是他吗?究竟是不是他?
不是他的话,为什么故事类似,姓名和籍贯也相同?
是他的话,那被老班长收敛埋葬的人是谁?
为什么他的妻子被害了,他的一双儿女被投入深井活埋了,他还活着?而且还成了别人的继父。
这中间有巧合还是有阴谋?
如果有阴谋,那这阴谋是针对一个小家还是针对一个大家?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没错,菁莪现在只想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哪个阵营的人。
什么虽然但是,什么纵然毕竟,统统不考虑!
韩蜀吓坏了,想开门喊人,又怕有些事情菁莪不想让人知道,把人抱到腿上,一下一下帮她顺背揉胸口,口中不停地喊她的名字。
终于,菁莪回神,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说:“我哥呢,叫我哥来,快!还有我爹!叫我爹来!”
“立桓跟大哥出去了,大叔要跟下一趟车来,你忘了?”韩蜀换个姿势将人抱住,和她面对面说话:“小鱼,你现在不冷静,深呼吸,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会让你紧张的事情,你哥同样会紧张,大叔更不行,他能力有限,考虑问题也缺乏策略性,更解决不了问题。
你应该告诉我,我来想办法,我解决不了还有大哥和爸,咱们是一家人,我说过要和你皓首白头,你要相信我。”
菁莪张了几次嘴,但说不出口。难,太难了。比她当初从继父家跑出来还难。
能不说吗?当然不能,万一那个人是坏人,而她又没说,那她自己也会成为罪人,千古的罪人,个人和家国相比,哪头轻哪头重,她拎得清。
“你知道虞长卿,是吗?”韩蜀开始猜,观察着她的表情,用很小声的声音问:“听谁说过这个名字?大叔还是你娘?大叔,对吧?那这个名字就是你家里的某个人,他是——”
“我父亲,我父亲叫这个名字,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应该是45岁,原籍鹿城。”菁莪咬了咬舌头,很清晰的说。
她想好了,她和哥哥的前途,同家国大事比起来微不足道。
这个问题如果让哥哥和老班长来做选择,他们也会这么选。
韩蜀已经有了猜测, 闻言思索一会儿后说:“这事得告诉爸和大哥,不管真实情况怎样,我让爸保证不牵连到你和立桓。
往年旧事,那时你和立桓还都是孩子,本也与你们无关。
你如果还不放心,咱们就先结婚,结婚之后夫妻一体,保全你就是保全我。”
“韩蜀——”
菁莪抓住他的手,又被他反手握住。
“别怕,有我呢,该来的总会要来,历史总要被翻开。”韩蜀尽量平静地说,又问她:“你知道这个虞长卿的事吗?”
“知道,今天刚听姐姐说了。”
“和你父亲的遭遇相同?”
“相同,但结果不同,我父亲也曾在敌人身边周旋获取情报、截留谋取物资,事情暴露后,当时的警察厅要抓捕他和我母亲。
组织得到消息曾派人营救,父亲打算转移走最后一批物资就随接应人员撤离。
哪想出了意外。
负责和我父母联络的交通员,竟然在存放物资的仓库门口被人杀害。
派去营救的人,大约是觉得我父母出卖了交通员出卖了组织,放弃了营救。
他和我母亲一起被抓,随后被枪决,那之前,我爹和我娘把我和我哥偷偷带到了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