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后，季南星在窗边待了好一会儿，看窗外草木茂盛生长，是夏季独有的浓绿。
季南星看到一只雀鸟，轻盈的落在树枝上。
他撩起自己的衣袍，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灵迦处理伤口处理的很好，伤口并没有多少鲜血渗出。
他在房中走了一圈，脚步一瘸一拐的，伤口还是很疼。
季南星认真的思考过了，还是要尽快适应现在这个情况，林青辞那么聪明，他迟早会发现自己的腿有问题。
到时候被发现了，林青辞估计会追着自己骂吧？万一他再气愤一点，会不会气的想打自己？
要是他真的想打自己那就糟了，季南星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自己现在是一个瘸子，不好跑啊。
季南星开始有点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
感觉前路一片黑暗。
……
这边，送林青辞回到房间的灵迦正要准备离开，林青辞却叫住了他。
“灵迦。”林青辞看向他，问：“你为什么救我？”
灵迦的背影一顿，没回头：“……因为我想吃你的眼睛，你死了就不新鲜了。”
“是吗？”林青辞目光直白，像是要把灵迦的背影看出一个洞：“南星和你做了什么交易？”
他直接戳穿灵迦的谎言：“你喜欢吃人，所以他向你许诺了什么？”
灵迦不擅长撒谎，他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沉默。
灵迦转过身，看到林青辞炙热的目光，于是道：“我不能说，我答应了他的。”
“别救我了。”林青辞叹了口气，直视着他碧绿的眼眸说：“我知道他的愿望是救我。”
“我对活着的执念……不大，尤其是让别人因为救我而受伤，我更喜欢顺其自然。”
“你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吧。”
灵迦安静的听完了他的话，说：“……好，我知道了。”
他说完就准备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说：“我有点羡慕你。”
林青辞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不过季南星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于是他说：“南星人很好。”
“我师父也很好，可惜他已经不在了，我羡慕你有人陪在身边，羡慕他能心甘情愿地为你，为你付出。”灵迦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睫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手上很多被缝合的伤口，疤痕丑陋：“我不吃他的肉了，但我还是会尽力救你的。”
林青辞：“谢谢。”
“你应该谢的不是我，是季南星。”
那时，林青辞以为他说的谢季南星是因为他宁愿割肉也要救自己。
但其实不是。
一个月后，在灵迦的治疗下，林青辞的身体奇迹般好转起来。
林青辞前所未有地高兴，因为他的身体居然真的在好转。
前世的时候，他辗转被妈妈去过无数医院，但没有一家医院能治好他。
他的身体还是在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从一开始的浑身无力嗜睡，整日发烧流鼻血，到后来的咳血昏迷，再到器官衰竭……
这期间，每一个医生都无能为力，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可怜的，惋惜的，同情怜悯的……
其中，他无数午夜梦回时都无法忘记的，就是自己妈妈那双爬满血丝，无数次期待落空后的绝望眼睛，空洞又麻木。
只光是被她静静地注视着，林青辞就感到心痛愧疚得无以复加。
很多个夜里，他的妈妈都会悄悄地流泪，那泪水像雨，淋了他们母子一身狼狈泥泞。
所以林青辞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他，妈妈会过得很好。
可偏偏有他，拖着她，将人拖着沉到粘稠黑暗的泥泞里去。
直到最后，他死在病床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治不好的，可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好转，那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病……其实是可以被治好的？
林青辞很高兴，甚至在某个好天气的早晨，兴致勃勃地种下一棵银杏树。
连系统也很开心，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话，说对任务的计划，对未来完成任务后美好生活的期待。
它说灵迦真的很厉害，它们系统都做不到的事，偏偏灵迦做到了。
它说，看来还是人间高手多。
只是这期间，季南星却一直躲着他，林青辞去找过他，但季南星都躲着不见。
他说自己的腿瘸了，要养好伤再见林青辞，不然他怕林青辞嘲笑他。
他怕林青辞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林青辞觉得好笑，但也答应了。
直到萧至君出现。
夏日草木疯长，院子里的树上蝉鸣聒噪。
林青辞去找季南星，却正好碰见萧至君的人正在和季南星推搡。
久病的萧至君已经瘦得有些可怕，他坐在一旁，视线落在季南星和一帮自己的人拉扯反抗的动作上，像是觉得有趣似的看着。
那是一个月以来，林青辞第一次看到季南星。
一个月不见，季南星瘦了很多，脸上没有血色，唇色也苍白。
他看起来非常虚弱，被侍卫禁锢着，挣不开束缚。
一时间居然比起自己更像是病患。
屋子里的萧至君见林青辞过来了，于是让他坐到自己身旁，然后让灵迦给林青辞端来今天要喝的药，大有不喝药就不让他过去的模样。
林青辞讨厌他，但想去看季南星，况且最近喝药比较积极，也渐渐习惯了那腥气苦涩的药，他正喝着，忽然瞥见了萧至君兴致勃勃的眼神，林青辞移开目光，却无意中看到了季南星苍白脸上躲闪和隐约期待的神情。
那一瞬间直觉告诉他，季南星现在这么虚弱不简单。
于是林青辞正在喝药的动作停住了，他猛地看向一旁的灵迦，问：“他怎么了？”
灵迦想要说话，却被季南星打断了：“灵迦，你答应我的！”
于是灵迦不说了。
倒是一旁的萧至君很感兴趣似的，支着下颌看他们，像在看一场好戏。
林青辞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走到季南星面前，那些看着季南星的侍卫识趣地让开了。
林青辞冷冰冰地问他：“你到底怎么了？！你和灵迦还瞒了我什么？！”
林青辞罕见地生气。
季南星被他吓到了，他缩了缩脑袋，说：“没，没什么。”
林青辞见状想要抓住他的手腕，却被季南星猛地躲开了，他动作幅度太大，受了惊吓似的。
林青辞见状强硬地上前按住了他，鼻尖又传来季南星身上好闻但略微有些浓郁刺鼻的白梅熏香，林青辞目光一沉，视线落在了季南星宽大的衣袖上。
季南星被他按住，挣扎着想要甩开，但见林青辞被自己推得踉跄了一下，于是下意识地立马去扶他。
林青辞借着他来扶自己的姿势一把撩起了季南星的衣袖，然后就看到他从手臂到手腕上都缠着一圈圈厚厚地纱布。
这个类型的包扎和熟悉的包扎手法，林青辞曾经在萧倦身上也见过。
是放血留下的。
林青辞愤怒地回头看着灵迦，眼神冷得恨不得从他身上剐下一块肉：“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再和他交易的！”
季南星想要辩解：“师，师兄，不……”
林青辞回头剐了他一眼：“闭嘴，我一会儿再收拾你。”
季南星缩了回去：“……哦。”
灵迦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他下意识的解释：“我，我只是说不吃他的肉了，我……”
灵迦说着说着就不说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林青辞却在他的沉默里想起了那天最后和灵迦的对话，那时灵迦是怎么说的来着。
灵迦说：“我不吃他的肉了，但我还是会尽力救你的。”
电光火石之间，林青辞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像是被人当头捶了一闷棍，猛地愣在原地，神情一时都空白了。
“……我还是会尽力救你。”
“你在药里加了什么？”
“这可是好东西啊……”
“你很幸运，遇到了贵人。”
“你应该谢的不是我，是季南星。”
……
林青辞的脸色苍白起来，他呆呆地愣在那里，眼神还是冷的，像是淬了冰的刀刃，可他的眼眶却红得厉害。
像是要滴出血来。
季南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青辞，于是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林青辞。
指尖刚碰到林青辞的肩膀，林青辞就触电般猛地后退：“别碰我！”
季南星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无措地喊他：“师兄，我……”
他想要和林青辞说，没关系的，这是他自愿的，他不觉得疼，他只想救他。
可他说不出口了。
因为林青辞哭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林青辞眼眶滚落，林青辞看着他，目光被泪水模糊了，冰冷被柔和成一碰就碎的薄冰，他轻声问：“所以我喝的药里，一直加了你的血？”
难怪，难怪那药的味道那么腥。
他该早点想到的，他早应该想到的。
季南星哆嗦着唇，被林青辞的泪水吓到了似的。
“我……好起来是因为你在放血养我？”林青辞忽然笑了，笑容凄惨：“那我是什么呢？”
“寄生在身边人身上吸血的怪物吗？”
“还是，”林青辞视线模糊，他看着季南星，轻声说：“一个只会拖累身边人的累赘。”
“不是的，你不是怪物，你不是累赘。是我的错，你不要难过，师兄，你不要难过。”季南星看着他的模样，上前笨拙地抱住他，他压下林青辞的挣扎，紧紧地抱着他，他平时在林青辞面前就嘴笨，总是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如今面对林青辞，却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味地道歉：“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呢？
林青辞茫然地想，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我才对。
（作者有话说：这个世界只有小星星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