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西装口袋露出的半截金链子,突然想起上周在停车场,撞见他和一个开着宝马的男人勾肩搭背。
那人胸前挂着某锅炉改造公司的工牌,而侯刚当时看到我时,脸上闪过的那抹不自然,此刻与眼前的一切串联起来,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利益的链条一旦缠绕,再精密的技术论证也抵不过算盘的珠子声。” 我在心里苦笑。
“可是侯主管,” 我强压怒火,“加装预热器后,员工需要每天清理积灰,否则就会堵塞管道。现在运行班的工作量已经饱和,再增加任务,安全隐患会成倍增加。”
“安全?” 侯刚突然坐直身子,烟灰抖落在技改方案上,“我看你就是不想配合工作!公司花大价钱请专家做的方案,难道还比不上你这点经验?”
他猛地拍桌,震得水杯里的水溅出来,在报表上晕开大片水渍,“散会!三天内必须开始改造!”
技改工程启动那天,侯刚的干兄弟亲自带队施工。看着施工队粗暴地拆卸设备,我听见锅炉房老师傅们痛心的叹息。
当第一台锅炉改造完成点火时,巨大的轰鸣声中夹杂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引风机疯狂转动,却无法将鼓风产生的热浪排出。煤灰像黑色的暴雨,从泄压口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操作间。
“风压倒灌了!快停炉!” 我大喊着冲向操作台,却被侯刚的干兄弟拦住。“慌什么?新设备都有磨合期!” 他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转头对侯刚竖起大拇指,“刚哥,这设备效果杠杠的,过两天效率绝对翻倍!”
而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运行班的兄弟们每天要花三个小时清理预热器的积灰,滚烫的管道烫伤了好几个人的手。
煤渣堆积如山,原本每月一车的废渣,现在每周就要运走三车。“当技改沦为利益输送的遮羞布,再先进的设备也成了吃钱的怪兽。”
看着锅炉房里弥漫的黑烟,我终于明白,这场所谓的技改,不过是某些人中饱私囊的闹剧。
会议室的水晶吊灯在侯刚头顶投下刺目的光晕,他西装革履地站在投影幕布前,指尖潇洒地划过 ppt 上跳跃的数字:“经过三个月的技改,我们成功将单位供热成本降低 18%,热效率提升 25%……”
他磁性的嗓音裹挟着自信,配合着屏幕上不断攀升的折线图,仿佛真的描绘出了一个蒸蒸日上的供热站蓝图。
台下的公司领导们频频点头,前排的董事长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唯有供热站的几个骨干成员面色凝重,我盯着自己手中那份真实的成本核算表 —— 煤耗量比技改前增加了 30%,设备故障率飙升至原来的五倍,这些刺眼的数据在侯刚的 “成绩汇报” 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数据会说谎,可设备不会。” 我握紧发烫的报表,指甲几乎要戳穿纸面。
“侯主管果然有魄力!” 市场部经理率先鼓掌,掌声稀稀拉拉地在会议室响起。我瞥见侯刚嘴角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的目光扫过我时,闪过一丝挑衅。
后排的俞文霞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听见掌声立刻放下粉饼,用尖锐的嗓音附和:“我们侯主管可是行业专家,这次技改就是教科书级别的操作!”
她夸张的语气让我胃里一阵翻涌,这个女人自从傍上侯刚,越发肆无忌惮。
散会后,董事长特意留下我们供热站的人谈话。侯刚站在人群中央,侃侃而谈:“下一步计划将另一台锅炉也进行改造,预计年底前能实现成本再降 10%……”
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董事长,这些数据与实际情况严重不符!加装预热器后,运行班的工作量翻倍,设备维修成本剧增,煤渣含碳量超标导致热能浪费……”
“年轻人,不要只看眼前困难。” 董事长摆摆手,镜片后的目光透着疏离,“侯主管的方案是经过董事会讨论通过的,要有大局观。”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我看着侯刚得意的笑容,突然明白这场会议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
权力与利益编织的大网下,真相早已被掩埋。
回到供热站,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锅炉房里,原本默契配合的同事们变得沉默寡言。
老班长老李蹲在煤渣堆旁,用铁锹戳着漆黑的煤渣,喃喃自语:“干了三十年锅炉,从没见过这么浪费的烧法……” 他布满老茧的手因为长期清理积灰,裂开了一道道血口。
主控室里,值班员盯着疯狂跳动的仪表,眉头拧成了疙瘩。技改后的锅炉就像一头失控的怪兽,风压配比紊乱,压力忽高忽低,他们不得不时刻紧绷神经。
“以前三班倒还能喘口气,现在一个班下来,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小王揉着通红的眼睛,声音里满是疲惫。
更衣室里,抱怨声此起彼伏。“凭什么俞文霞天天迟到早退,还能拿奖金?”“侯刚就是任人唯亲,把好好的供热站搞成什么样子了!” 这些声音曾经只敢在私下里嘀咕,如今却像压抑已久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我站在锅炉房顶层,望着远处零星亮起的灯火。寒风裹挟着煤灰扑在脸上,刺痛又冰冷。
曾经,这里是温暖的起点,如今却成了怨气滋生的牢笼。“当公平被践踏,热情就会熄灭。” 看着脚下斑驳的设备,我想起技改前大家齐心协力的样子,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
深夜的供热站,只有零星的灯光在寒风中摇曳。我独自走在巡检路上,听着设备发出的异常声响,心里充满了无力感。
我不知道这场黑暗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困局。但每当看到同事们疲惫又坚定的眼神,我就告诉自己:“光明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也许,是时候为这个曾经温暖的集体做点什么了。
技改完成那天,锅炉房里弥漫着刺鼻的柴油味,与煤灰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息。侯刚穿着崭新的深蓝色工作服,衣角还带着商场熨烫的折痕,站在改造后的锅炉旁,油亮的皮鞋踩在煤灰里,仿佛踩在红毯上。
他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眼神中满是炫耀,像是在展示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瞧瞧,这才是现代化的供热设备!” 他双手叉腰,声音洪亮,在轰鸣声中格外刺耳,“以后,咱们供热站就等着创效益、拿表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