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在混沌中浮沉,仿佛被浸泡在极寒的深海。
四肢沉重如铅,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冰,刺痛从肺腑蔓延至指尖。
耳边传来水波荡漾的轻响,还有……
谁的喘息声?
\"殿下……\"
莫兰的声音。
我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才聚焦。
冰泪湖底的幽蓝光线透过半透明的冰层,在石壁上投下粼粼波纹。
我躺在一张铺着黑天鹅绒的石台上,身下是早已干涸的血迹。
莫兰跪在石台边,额头抵着我的手腕,呼吸沉重而急促。
他的礼服早已破烂不堪,肩膀和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液顺着银链滴落,在冰面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伤得很重。
可他的手指仍死死攥着我的手腕。
\"你终于醒了……\"
他抬起头,碧绿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身体异常僵硬。
这具人类躯壳已经濒临崩溃,皮肤上遍布细密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成齑粉。
\"别动。\"莫兰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您的身体……撑不住了。\"
他俯身,从石台旁的水晶匣中取出一枚暗红色的宝石。
那是我的真身之血凝成的结晶。
\"梵诺拉。\"他头也不回地唤道,\"该履行交易了。\"
冰湖深处传来一声冷笑。
\"你真是疯了,莫兰。\"
梵诺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耳膜。
她的身影在冰层后若隐若现,紫罗兰色的瞳孔透过冰面注视着我们,带着讥诮和……
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了?\"
莫兰的指尖抚过宝石,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滑落,滴在我的心口。
\"唤醒她。\"他轻声说,\"然后……拿走她的记忆。\"
梵诺拉沉默了一瞬。
\"先知拿走记忆,会附赠一段预言。\"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你想知道什么?她的未来?你的结局?还是……\"
\"我不需要预言。\"
莫兰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的预言从来都是谎言的另一种形式。\"
冰层后的梵诺拉瞳孔骤缩。
\"你——\"
\"我说了,我不在乎。\"
莫兰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我只要她忘记那个人类。\"
梵诺拉盯着他,忽然笑了。
\"如你所愿。\"
她抬手,冰泪湖的水骤然沸腾。
剧痛。
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钳撕开我的脊椎,将灵魂硬生生拽出躯壳。
我的视野瞬间被血色淹没,耳畔响起骨骼错位的脆响,皮肤寸寸皲裂,露出底下暗金色的血脉纹路。
红发如焰,在湖底无风自动。
我的真身……
正在苏醒。
梵诺拉的指尖点在我的眉心,冰冷的力量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睡吧,小亲王。\"
她的声音像催眠的咒语,\"等你再醒来,就不会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
但我没有抵抗。
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忘记。
再次睁开眼时,冰泪湖的水已经恢复平静。
我缓缓坐起身,红发垂落肩头,在冰面上铺开如血泊。
真身的力量在血管里流淌,每一寸骨骼都轻盈如羽,仿佛轻轻一踏就能碾碎整座山脉。
莫兰仍跪在原地,肩膀的伤口已经止血,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仰头望着我,碧绿眼瞳里翻涌着近乎虔诚的期待。
\"殿下……\"他轻声唤道,嗓音因失血而沙哑,\"您……还记得我吗?\"
我垂眸看他,红眸里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这个倔强的人类贵族,竟然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我缓缓伸手,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德·洛林家的小少爷。\"我轻笑,声音里带着久违的傲慢,\"你以为我会忘记你?\"
莫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
\"那……张鹭白呢?\"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挖出某个答案,\"您还记得他吗?\"
我歪了歪头,红发滑过肩头。
\"谁?\"
莫兰忽然笑了。
那笑容疯狂又释然,像是终于赢了一场赌上性命的赌局。
他低头,将额头抵在我的手背上,呼吸灼热得几乎烫伤皮肤。
\"太好了……\"他哑声说,\"太好了……\"
冰层后,梵诺拉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紫眸深处闪过一丝讥讽。
她没告诉莫兰的是——
亲王的记忆,从来不会真正消失。
莫兰的呼吸很轻,眉头却紧蹙着,仿佛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他的手指死死扣着我的手腕。
对于一个重伤昏迷的人来说,这种执念简直荒谬。
我垂眸看着他苍白的脸,深棕色的鬈发凌乱地散在石台上,衬得他像个被丢弃的贵族玩偶。
唯有那双紧闭的眼睛下,睫毛投下的阴影还带着点活气。
梵诺拉倚在冰棺旁,黑发垂落,紫瞳里翻涌着不耐:\"小亲王,戏演完了还不走?\"
我故作苦恼地抬了抬手,莫兰立刻在梦中收紧五指,指节都泛了白。
\"你看。\"我冲她挑眉,\"不是我不想走。\"
话音刚落,莫兰的手指突然收紧,仿佛在睡梦中也要反驳我的调侃。
梵诺拉冷笑一声,指尖敲击冰棺边缘:\"装失忆骗他,有意思?\"
\"总比他继续发疯有意思。\"
我懒洋洋地靠回石台,红发铺散在莫兰身侧,\"他要是知道我根本没忘,现在就能拖着半残的身子去杀张鹭白。\"
梵诺拉冷笑:\"装失忆就为了这个?\"
\"不然呢?\"我歪头,冲她露出一个无辜的笑,\"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陪你们玩过家家?\"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即又恢复成那副讥诮的模样:\"明天去苏黎世?你确定不是去找那个人类医生?\"
我抬眸,红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血月般妖异,\"明天去苏黎世,你跟我一起。\"
梵诺拉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我?\"她嗤笑,\"当您的仆从?\"
\"不然呢?\"我勾起唇角,红发滑过肩头,\"还是说,先知更想继续躺在冰棺里装睡?\"
梵诺拉猛地攥紧冰棺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您——\"
她盯着莫兰染血的礼服看了几秒,突然翻身躺进冰棺,背对着我们:\"随您便。\"
她闭上眼,声音冷得像冰,\"但别指望我会伺候人类。\"
冰棺合上的瞬间,她却又补了一句:\"……他伤得很重,别让他死了。\"
我轻笑,指尖拂过莫兰肩上的伤口,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
小园丁如今倒学会拿命赌我的怜悯了。
\"放心。\"我漫不经心地应道,\"他死不了。\"
毕竟,他体内流着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