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裴墀的庭院到侯府前面的穿堂门足有五十余丈,隔着三道门,搭弓松弦,赤琉金箭矢发出轻松的啸声,气流被抵成弯曲的形状,箭头彷佛长着眼睛,避开一路的阻碍,精准的将一粒葡萄击中,汁水四溅。
屏气凝神的俞瑎兴奋地大叫起来,拉着水生的胳膊:“射中了射中了,哇,哇!”
但裴墀却微微蹙眉,这瘦弓自打下山后为了谨慎起见就没有用过,永都天气不比溪萝山,今夏多雨闷热,这弓需要保养了。
周夜白拿过来仔细看了一下:“不是大事,只是有些地方需要重新上胶了,不过瘦弓用的鱼胶是碧涛子所炼制,小师叔,我们可能得去一趟舟城村了。”
“去舟城村?”裴翊停下筷子,“我正准备带咱们全家去西山庄子里避暑呢,”
“这弓再不修,过了夏天就更有问题,这还是小时候师父亲自给我做的。”裴墀道。
父亲说:“不碍事,阿翊你们一家三口先去,虽然具体日子尚未确定,但熙同应该很快就要启程了,熙同呐,你好好陪陪阿翊和俞瑎。”
“这样也好,那我们就先去等你们。”俞熙同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周夜白也说:“放心吧,侯爷,我和水生会照顾好师叔的,速去速回。”
舟城村在永都城外半天骑马可到,因为不需要赶时间,三人便走的慢了些,水生就像放飞的小鸟一样倍感自由,一路叽喳。
这里距离永都不远,因此官道笔直宽阔,两边起伏的山坡上是高大的树林,茂密的灌木和各色野花,高低相映,陌上胜景。
舟城村曾是往来必经的繁华码头,那时叫舟城,后来大河改道,日渐没落,百姓出走,便从一座城萎缩成了一个村,犹如曾经的勋贵高门一夜败落坍塌。
碧涛子,便是产自这段经过舟城村河水里,鱼鳞青绿,体型硕大,鱼鳔肥厚,由此所炼制的鱼胶晶莹剔透,胶质稠浓而且有淡淡香味,甚为珍贵。
三人进到村里,没有花多久时间便找到了炼胶的老前辈吴七,已经快八十岁的吴七虽然身体看上去还算硬朗但和年纪相仿的斛明月不可同日而语。
他接过瘦弓,仔细摸着,花白的胡须轻轻抖动:“斛掌尊可还好?这弓已有十年了未见了,当日他说自己收了个小徒,要亲手做一把灵便有力的弓箭当做见面礼,便是这把了。”
“吴老伯好,这把弓是我师父给我做的。”
老爷子眼睛一亮:“姑娘便是那小徒?好好,你师父当年在这里住了几日,还亲自帮我砸鱼胶哩,你们暂且在后院住下,这胶要明日才好。”
吴七的篱笆小院虽然宽敞但也不过是几间茅草屋,院里混合着淡淡的腥气和胶香,周夜白换了身短衫,撸起袖子,像当年斛明月一样,亲自给裴墀砸起胶来。
砸鱼鳔胶需要很大力气,都说好汉一天砸不了三两膘。
周夜白毕竟有武学和内力的底子在,虽然不如另外两个学徒汉子肌肉虬结,但领会了关窍后善于施巧劲儿,一次次的木锤夯实下去,白皙结实的小臂上青筋暴突,清隽的脸上慢慢沁起一层细汗。
鱼胶的黏性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透亮,散发出清淡的香味......
“你怎么盯的,都已经出城了才告诉我?”三角眼暴躁的对前来通知的下属喝道。
“你们几个赶快跟我去舟城村!”他点了七八个人,又吩咐刚刚那个下属,“去梅观的人明日回来后带他们直接去找我。”
“他们是一男两女,据说是师叔和师侄---”下属突然又想起什么,冲着已经上马驰奔的头领喊道。
晚饭是吴家婆婆做的农家饭餐,朴实但可口,并特地给他们做了碧涛子鱼汤,虽然吴家成日和这鱼打交道,但也不舍得经常吃,毕竟其余部分换钱也是一笔收入。
就拿今日来说,这鱼汤到底还是都给客人喝了,水生将碎银悄悄留在桌上,翻过碗扣在了上面。
吴家师徒晚上借着一盏豆火还在忙碌着,三人沿着小径往河边散步去,整个村子烛火寥落,静谧无声。
这大河虽然改道,但流经村子的这一段依然汹涌滔滔,夜色之中翻涌的浪花像不时匍匐又起身的猛兽,激流碰撞犹如呜咽嘶吼。
周夜白突然开口说:“我好几次梦到过这条河,梦里有一个很温和的女人和我说,过了咽河就是永都了。”
“女人,你还梦见女人了?”水生好奇道,“哈,原来这大河叫咽河呀。”
指尖一阵微麻,裴墀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不对,糟糕,她喊道:“不好,汤里有药。”
水生和周夜白闻言一惊,赶紧运功,却不自觉的脚下酥软,接着这酥软开始传到小腿上并开始痉挛。
“是曼陀罗,”周夜白喘息道。
意灵并不受内力钳制,即便躯体僵化,仍可以通过念力操控它,但是曼陀罗的毒性让人开始产生昏睡感,裴墀试图集中精力但发现已无法随意所欲召唤意灵。
她知道埋伏的人就在旁边,虽然涛声汹涌,但她已经分辨出了细碎的踢拉石子的声音,睁开眼,七八个人已经站到了面前。
为首的男人三角眼耷拉着,一脸凶戾,他有些自得的看着三人全身松软,慢慢走到周夜白面前,抱着双臂讥讽道:“小白脸,居然还带俩女徒弟,云门师叔居然是这德行?!”
“放屁,你是哪里来的臭鱼烂虾,也敢这么胡说八道?!”身体受限但嘴巴无碍,水生大骂。
周夜白神色快速调整,他靠着一棵树问道:“既知道我是谁,为何不明白开罪云门的下场?”
三角眼拱手:“对不住了,受人之托。”
瘦弓不在身边,头脑越来越沉,但这点仅存的念力招呼共鸣最强的赤琉金足够了,箭筒里飞出几枚赤琉金的箭镞,稍作悬停,听从着裴墀的手势向着毫无防备的这群人飞去。
三四个人应声而倒,箭镞完全没入颈间,只留一个汩汩流血的洞口.....
“狗日的!”三角眼勃然变色,利剑指向那个依然挺立的少女,“这个才是!”
周夜白奋力撞了上去,水生嘴巴疯狂咒骂,裴墀的视线开始模糊......